第27章 訣別

濕潮的雨水經久不絕, 天光灰青陰蒙,好似從天上破了個口子,雨下越大, 窟窿便破得愈大。

黑衣暗衛披雨蓑出現在洞口,他命人遮好朝洞內灌進的風,抖抖水,太師好潔, 渾身上下迅速簡單收整後, 不至於太狼狽地步行進入洞府內。

風大, 貼在石壁四周的幾處囍字被吹得歪歪斜斜的飄著,搖搖欲墜,本該喜慶的玩意兒, 此刻看起來約莫有些可憐。

黑衣暗衛停在適步的距離外, 擡頭看了眼床榻的方向,垂首,姿態恭敬,還顯幾分犯難。

“太師,屬下帶人幾乎挖遍了這座山,沒有搜到疑似靈芝有關的藥材。”

他鬥膽地問:“會不會是這小藥人在撒謊?”

被黑衣暗衛指責有可能撒謊的小藥人, 此時正昏昏沉沉地睡在榻內。

不只是病了還是怎麽,半個時辰前靈稚攏緊懷裏的長尾鳥,臉又白又紅,一腦袋栽進蕭猊懷裏後就這般深睡不醒。

蕭猊掌心探他額頭, 余光掃向黑衣暗衛。

“你來看看, 他是不是在發燒。”

蕭猊的手很涼, 指尖冰冷, 摸什麽都熱。

靈稚臉蛋方才白, 此刻連帶頸肉都紅了。

黑衣暗衛先忙應聲,用衣裳擦擦手,小心地背過手,放在少年額頭和一碰即分。

他肯定地點頭:“太師,他在發燒,身子滾燙呢。”

太師隱有低嘆,眸色極淡。

黑衣暗衛飛速揣測,說道:“這小藥人隨手一摸都是藥,不若從他身上找找?”

他謹慎小心地補充:“……找退熱的藥,興許還有靈芝?”

蕭猊握起靈稚的一只手,軟滑無力,手心都是潮濕的汗。

而他側懷,那只被敷了藥的長尾鳥縮在他懷裏輕顫,黑鶩幾口的事,倒讓它明白死死窩在靈稚懷裏尋求生機。

蕭猊道:“他不會騙我。”

所以靈芝是有的,就是找不到。

壓力給到黑衣暗衛那頭,暗衛低頭,繼續出去找了。

又過半時辰,暗衛送進一個包袱,從城內衣鋪取來的。

蕭猊道:“放那吧。”

黑衣暗衛聽話,東西送到就出去了。

蕭猊露出點笑意,緊了些掌心的力氣。

“醒了,就睜眼。”

靈稚掀開濡濕的眼睫,眸子渙散,意識回來幾分,才漸漸聚起光。

他下意識摸著袖子,碰到長尾鳥,才松了口氣。

蕭猊注視他:“我沒有殺它,可你在雨停之前再不松口,就不好說了。”

蕭猊指了指那包袱:“喜服剛送到,要不要看看。”

靈稚身子一哆嗦,垂眸回避男人的視線。

他想抽出被握住的手,無論如何也拿不開。

蕭猊好似與少年談論常事:“這場雨下了挺久。”

無言。

靈稚動了一下手指,囁嚅著:“他們……叫你太師。”

他的嗓子很啞。

蕭猊扶靈稚起來喂了半杯水。

靈稚擡起暈染濕意的眸子,這雙眼睛看起來依舊純潔無瑕,如黑寶石,卻虛空漂浮,不像昔日裏總閃著光黏在蕭猊身上。

那種全身心依附的感覺正在被一點一點的抽離。

明明這人眉眼溫柔依舊,他卻似乎不太認得他了。

蕭猊無聲和他對視,半晌,才道:“靈稚,我是當朝太師,蕭猊。”

靈稚不知道什麽當朝不當朝的,他眨了眨眼睛,裏面幹澀,酸疼。

他輕輕開口:“名字也是假的嗎,根本沒有君遷這個人……”

蕭猊低笑:“倒沒有作假,君遷是我的小字,除了恩師和兄長,無外人知曉。”

靈稚失落地點頭,壓根沒有去看那日他興沖沖進城定買的喜服。

蕭猊偏過臉:“不看喜服了?”

靈稚懨懨地垂下腦袋。

長尾鳥爪子顫顫悠悠地想往靈稚懷裏爬,他腦子昏沉,燒不過半日,本就單薄纖小的身子,似乎愈發瘦弱。

少年一張臉蛋因燒熱起的紅褪得幹幹凈凈,像是突然之間生病了,與蕭猊看起來不相上下。

蕭猊宛若深情目光停在靈稚臉上。

“你放寬心,給我靈芝,雨停了我們就啟程回燕都。”

靈稚牽了牽嘴角,少年有了人形後就是一雙笑眼,輕輕一彎眉眼,十分漂亮。

此刻蕭猊卻擡手,遮在靈稚眉眼上。

“不願意笑就別笑了。”

他又問:“你頭上的這東西是什麽,我瞧它像一株小蕈菇。”

灰溜溜的,頭上怎麽會生出這些玩意。

靈稚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天生只會笑,從來擺不出難過的神態,連眼淚都沒流過。

因為喜歡蕭君遷才生長出來的小蕈菇,摸起來已經搖搖欲墜,好像要從他腦袋上落下來似的。

靈稚悶著嗓子咳幾聲,洞口響起的動靜驚嚇了他。

四周有許多腳步聲,這些聲音圍繞洞府停下,穆將軍帶來的軍隊將靈稚這方小小隱蔽的洞府圍得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