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2/6頁)

當年他為了出來,也是費了好一番力氣的,現在嘛,打死也不會回去的,就是在國外討飯也不會回去。

當年他自己怎麽出來的,現在說給孩子聽,孩子都不信。

世界就是這樣,幸存者偏差。大家能看到孟家父子這樣出去以後風生水起東山再起的,也能看到飯店老板這樣雖未大富大貴,但衣食無憂順利入籍的,卻看不見那一船死了的,看不見迪迪這樣活著不如死了的。

外國的月亮圓嗎?成功人士說是的,可死了的人無法開口。

孟金堂想安慰衛孟喜,想告訴她不可能的,衛衡那麽聰明,衛衡那麽風光霽月一人,衛衡曾經可是石蘭省有名的大才子,衛衡在三四歲的時候就知道要以身報國渴望民族獨立的人,怎麽會……

可是,他真的說不出。

他能做的就是拍拍外甥女肩膀,“小喜你先坐著,我去了解一下,不要急。”

他大跨步走過去,直接走到那個“迪迪”跟前,迪迪的頭發很長,很亂,打結成了雞窩,胡子卻只有兩三公分長,稀稀落落的幾根,三十多年的營養不良,已經讓他快長不出胡子了。

他雙手背在身後,遠眺著寧靜的地中海,原本披在頭上的麻袋還是破布的什麽東西,已經掉在了地上,還被那幾名壯漢踩爛了,但他渾不在意。

孟金堂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雖然飽經風霜,在這個碼頭上吹了三四年的海風,變得又老又黑,但那高挺的鼻梁,那深邃的眼窩,分明就是……就是……“賢弟。”

他聲音哽咽著,叫了一聲。

迪迪沒動,他又叫了一聲,迪迪似乎是感覺到身邊有聲音,這才回頭,但他的眼神裏仿佛蒙著一層薄霧,沒有以前的神采,更不可能認出他來,他的回頭只是循聲的生理反射。

孟金堂心中大慟,看著遠處的船,又看著老得縮成蝦米的老友,難怪他們按照身高和年輕時候的照片翻遍意大利怎麽也找不到,這怎麽可能找得到呢?這完全就是兩個人啊!

衛孟喜模糊的視線裏,一直在注視著這邊的情況,她知道怎麽回事了,可她不敢過去,沒勇氣過去,只要不過去似乎就能否認這個現實似的。

她為自己這幾個月的生氣憤怒而羞愧,為自己現在才出來找他而愧疚,如果她能早一點出來,是不是他就能少受點罪?

他,已經在這個港口上,等了三十二年,沒有等到回家的船,也沒有等到去約定好的維羅納的船。

沒有一艘船屬於他。

“衛衡賢弟,我跟小喜來找你了,小喜你還記得嗎?”

迪迪的眼睛依然毫無焦距,他呆呆的看看孟金堂,又看看大海,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麽。

而恰在此時,不遠處有另外一名流浪漢叫了一聲,“迪迪!”

他的臉色忽然就呈現出一種極致的歡喜,一瘸一拐的朝那人跑過去,那種笑容,就跟衛孟喜每次站在胡同口喊一聲“爹爹”,他就高興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一樣。

這樣的場景,在小喜和衛孟喜的夢裏,出現過無數次。

衛孟喜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大家叫他“迪迪”了,大家以為“迪迪”是他的名字,因為叫這兩個字他就像叫小貓小狗,會有反應……其實,於他而言,只是“迪迪”兩個字根植在他的血裏,肉裏,骨髓裏。

在石蘭省方言裏,“爹”不念“跌”,而是“迪”。

老板都被她嚇傻了,心說這人不會也是個神經病,還是個武瘋子吧。

“迪迪!”她叫了一聲,原本那正在瘋跑的身影忽然就頓了頓,有點疑惑的回頭,似乎在尋找什麽。

“迪迪!”

“迪迪!”

衛孟喜一面叫著,一面朝他沖過去,也不管他什麽反應,一把將人抱住。

迪迪先還掙紮,他本能的害怕得發抖,仿佛抱著他的人也想要把他抓走,可懷裏的人卻是在一聲又一聲的重復著“迪迪”,那聲音居然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

他的掙紮終於慢慢停了,呆愣愣的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不少的人,在他的意識裏,已經分不清男人女人,也分不清老人年輕人了,他只是看著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出神。

“迪迪,我是小喜,衛孟喜,你說好要在維羅納等我的,還記得嗎?我看見你留下的信了,我找來了,我就在這裏,你看,我找到你了。”

迪迪似乎是被提醒到,嘴裏開始重復“維羅納”三個字,眼睛又開始看向海面,眼看著他撒腿就要跑上別人的船,孟金堂幹脆一把抱住他的腰,死死的抱住,眼中也是老淚縱橫。

他終於想起來了,為什麽他只對“迪迪”和“維羅納”兩個詞語有反應。

此時第一要務是趕緊找醫院,把他送醫院看看情況,可衛孟喜不同意,“舅舅,我們先帶他回酒店吧,等冷靜下來再去,看病不急在這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