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且不說跑到別人家裏去幹這種造孽的事有多缺德, 衛孟喜現在就想問清楚事情是不是真的,“太太,那您還記得具體是哪一天嗎?”

老太太摩挲著自己不剩幾根的銀絲, 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想要從幾十年的記憶故紙堆裏翻找這麽細節的東西,其實還是挺難的。

至少, 衛孟喜覺得自己有命能活到這個歲數的話,也記不清這麽多了。

“那是驚蟄之後第二天,我記得很清楚。”後來她嫌晦氣,還把這家裏裏外外給清洗了好幾遍, 大家都說聾老太太瞎講究, 一個人住還搞那麽幹凈幹嘛,給鬼來光顧嗎。

衛孟喜一愣,驚蟄!

驚蟄, 她的記憶裏也有一段跟那年的驚蟄有關,她記得的是, 父親為了所謂的喝了驚蟄的第一口水能讓孩子口齒伶俐的說法, 提前到大半夜兩三點就出門, 要去山上給她打山泉水。

衛衡雖然是個信奉科學的文人, 但事關小喜, 他就特別迷信, 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 什麽安寧寺的第一柱香啦,第一口水啦, 他深信不疑, 每年樂此不疲。

那一年, 他水是打到了,但當時坐的老農的牛車翻了,摔到腿,在家裏修養了好幾天才能勉強下床走動,而那兩天正好孟淑嫻也回娘家了,據說是娘家有位鄉下的遠房親戚結婚,她要去幫忙。

衛孟喜之所以能清楚記得,是因為從小到大在她的心裏,父親就不會生病,那一次看著父親連喝水都夠不著,那種無助感讓她第一次意識到父親其實也是個普通人,也會有做不到的事。

那算是她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人類主觀能動性的弱小吧。

“我記得很清楚,那幾天我母親是回娘家了的,怎麽可能會在你院裏,太太是不是記錯了?”

老太太“哼”一聲,“我早說過她不是好人,她連你爹死的那天都在外面鬼混,你和你爹一樣是個傻子,不信就算。”

“不信”,衛孟喜抓住這個詞,“太太也跟我父親說過這件事嗎?”

聾老太太微不可見的點點頭,那一次,是她生平第一次多管閑事,但她就是心疼衛衡這孩子,不吐不快。

衛孟喜聯想到自己剛才從胖嬸嘴裏打聽到的,父親去世孟淑嫻壓根沒在身旁,於是就問:“那您知道那天她去了哪裏嗎?”

棗子巷的人,絲毫不懷疑“聾老太太”會聽見他們的話,會把他們的醜事說出去,所以她算是這胡同裏的垃圾桶,臭的臟的人們都不避諱在她面前展現。

“耳聾心瞎,只知道自己院裏的事,其它事別來問我。”老太太氣哼哼的拄著拐杖出門曬太陽去了。

胖嬸在廚房聽見,趕緊又拿著一把小蔥出來攙她,“哎喲喂您慢點兒,這太陽不曬一天也沒啥,就你瞎講究,一天天的,上坡下坎的,也不怕摔咯……”

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在門口的青石板台階上,墊上自己的圍腰,斜靠著曬一天太陽。

小時候,小喜就覺得她不用吃飯,曬太陽就能把肚子曬飽,有的時候謝家不給她飯吃,她也會學著她這麽做,可惜那時候可沒有老太太清閑,想曬太陽是做夢,大多數時候沒多久就會被孟淑嫻哄回家去幹活了。

衛孟喜腦子裏有千頭萬緒,關於父親到底真死假死,母親到底懷沒懷孕,為何偷偷躲著流產,父親去世那天她到底在哪裏,為什麽這麽多人都說找不到她,她又為什麽要對自己撒謊說是全程陪同的,卻連殯儀館都說錯?

這一個個問題刺得她腦仁疼,總覺著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了,但就是差了臨門一腳,就是沒能把自己的思路理順……

正想著,胖嬸進來了,她在門口把老太太安頓好,忍不住要埋怨幾句,“這老太太,不說話吧,大家都當她又聾又啞,一說話吧,就全是胡話,你說氣不氣人。”

衛孟喜笑笑,胖嬸雖然埋怨,但還不是照樣無怨無悔的照顧了她那麽多年,人是張叔接回來的,字據也立下了,這麽多年要照顧她吃喝拉撒,還要給她看病,就是自家親媽親婆婆也不一定有這耐心。

“胖嬸您是個好人,大好人。”

胖嬸哈哈大笑,“可惜啊,好人不長命,老張那短命鬼不就是嘛?還有你爸,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這不,把你這根小甜瓜苗放到謝家去,沒幾年就成了苦瓜秧子……”

衛孟喜覺著,這比喻還有點好笑,但她笑不出來,現在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腦袋裏都是爛七八糟的,仿佛立馬就要爆炸似的。

就差一點點,她就能理順思路,就能把事情搞清楚了。

於是,衛孟喜屁顛屁顛跟到門口去,學著老太太一樣斜靠在門框上,“這樣曬太陽真的很舒服,難怪太太曬了這麽多年。”

老太太也不說話,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是沒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