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4/7頁)

衛孟喜打量宿舍,是真的很小。煤礦上的工作,除非級別很高的領導層,不然都是三班倒,一個班得在井下待八個小時,要是遇上生產旺季或者人手不夠的時節,那可是十幾個小時。好容易躲過了滲水、冒頂、瓦斯泄漏等各種生命危險上來,也只能困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

崽崽們以為有樓房就是城裏,其實這也是鄉下,只不過是衣食住行齊全的大農村罷了。工人們基本都是一個人在這兒,工資得省著寄回家給妻兒,壓根不舍得出去花銷,這日子的苦悶可想而知。

所以,陸廣全的床上別的沒有,就是有很多書。

除了基本的地球物理學、水文學、環境學、采礦工程、工程力學等大學時期的教材外,還有很多外文的。

為了把生意做大,到國外開飯店,衛孟喜也曾跟風學過幾年英語,當然雖然最後也沒出去開,但為了學外語也交了幾個外國朋友,其中有一個是德國來的理工科留學生。

陸廣全床尾那本藍底白字的外文書,她好像看見那個留學生拿過,聽說成書於七十年代,但裏面涉及的機械工程自動化、測控技術……這些很新穎的詞匯,直到很多年後都奉若圭臬。

她很震驚。

按理來說,這些技術目前還是世界領先的,陸廣全一個普通的煤礦工人怎麽會知道呢?

劉利民急忙說:“嫂子你別擔心,廣全哥挖煤只是暫時的,以後他一定會重新做回工程師,他……他從沒放棄學習,真的。”

衛孟喜心頭一動,當初相親的時候他確實是工程師,她還見過他的工作證,這幾年村裏也一直在傳說他是工程師,可眼前所見的居住環境和夏有富的態度,又跟他的“身份”對不上,莫非……

劉利民卻誤會了,以為她生氣,一咬牙,“嫂子,其實廣全哥一直沒給家裏說,是不想你們擔心,他自從……那事以後,就一直在咱們采煤二隊三班。”

衛孟喜沒猜錯,陸廣全現在還真不是工程師了。當年他以全省第三,全市第一的高中畢業成績被特招進金水煤礦,要不是全國高校停止招生,絕對是妥妥的名牌大學生!

這樣的天資進來,確實是當作工程師苗子培養的,78年還被礦上推薦去念工農兵大學,可惜那年十月這種上大學的方式戛然而止,他的學歷就一直停留在高中。

“廣全哥從沒後悔跟你結婚,只是……哎呀,有些事還是得廣全哥跟你說才行,反正他即使被弄井下改造,也沒後悔跟你結婚。”小夥子臉漲得通紅,看得出來非常維護陸廣全。

衛孟喜覺得,自己提前來到金水礦,看見的似乎是另一個陸廣全。

上輩子,工友們都說他是個好人,連帶著對她也格外照顧,可具體怎麽好,他們又不願多提,尤其是提起他上工農兵大學這段,幾乎所有人都惋惜,沉默。

這一次,他還是個好人,甚至聽劉利民的意思,陸廣全是因為跟她結婚才被擼了工程師職務的?

這背後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故事!而且這個事問誰都沒用,只能問陸廣全。

她忽然為上輩子的他可惜,與男女之情無關,而是一種對人才,對知識分子的惋惜……她甚至有個大膽的猜測,這個人的死亡,可能也是這個行業的損失吧。

都說字如其人,衛孟喜看著他的字,工整大方,還自成風骨,不像自己,雖然已經很努力的練,也很舍得的花錢請名師教了,但依然僅限於工整而已。

看來,自己上輩子對這個“丈夫”其實壓根不了解,他讓她看到的,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當然,衛孟喜一點也不生氣,因為他們就是因為利益結合的半路夫妻,有陸家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墊底,他沒像防賊一樣防著她,已經說明人品不差了。這輩子能不能把日子過起來,還得走著瞧呢。

正想著,宿舍鐵門“嘎吱”一聲,室內光線忽然一暗。

所有人,包括懷裏的小呦呦,都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男人很高,比衛孟喜記憶中還高,至少有一米八七的樣子。也很瘦,一件白襯衫裏空空蕩蕩,臉型是介於國字臉和瓜子臉之間的,反正就是既有男人的剛毅,又有點少年的羸弱。

“你們怎麽來了?”他愣了愣,說。

這愣神的工夫,衛孟喜猜他是在記憶深處搜腸刮肚吧,一年只回一次家,算上結婚就見過三次的“新婚”妻子,呵。

他摸了摸根花根寶的腦袋,第一眼感覺就是這倆孩子不一樣了。那年他回去探親,看到的是兩個又黑又瘦還臟到不忍直視的“小白菜”,他問母親不是說會照顧好他們嗎?陸老太振振有詞的把家裏有多難多忙哭了一遍,又數落他在外不知農村的艱辛,誰家孩子不是這樣帶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