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初春風寒料峭,夜裏更甚,私下薄薄地起了霧氣。汽車的燈光將朦朧的視野刺破,直直地照進車潮裏,鳴笛聲短而快地略過耳畔。

藍底白字的路牌,綠燈下行人穿梭而過的斑馬線,攤販以溫熱的煙火熨平加班後的胃。水果清甜多汁,鮮花嬌艷欲滴,文具店裏嶄新的筆和設計漂亮的手賬本……

眼下這番光景,溫瀲與盛棲牽手路過時會駐足,一一細看。

有時她寫日記記錄,有時盛棲動筆畫下來,多數情況下,她們只是旁觀者。

自從約定之後,溫瀲就在默默等待夏天。

她能想象,夏天她們穿裙子或休閑短褲,拖鞋、涼鞋、帆布鞋都隨意,晚餐後在這條街上散步。

數星星,吹晚風,懶懶散散地打個哈欠,問明天吃什麽。

她太向往與盛棲在一起的生活,慢哉,悠哉。

一路無言,她在小茶館入了座,詢問過盛光明後,點單,端坐。

這桌在店角且靠墻,此時間段客人不多,適合他們交談。溫瀲回了幾句消息,大抵是在安撫她媽與盛棲,而後便不再看手機。

電子產品放在靠墻的桌邊,專注地看著盛光明,以示尊重。

盛光明眼裏,溫瀲的儀態,談吐,舉止,禮貌而文靜,是個乖巧的孩子。

跟盛棲大不相同,盛棲哪怕是聽話時都像隨時會撲騰而非的鳥,讓人不放心。跟許桐桐就更不同了,小女兒是他的另一敗筆。

盛光明性格不算開朗,年輕時便寡言,不會說話,常得罪人。

但兩個孩子,都不像他。容貌不像,性格不像。

做父親最初的快樂在醫院裏,剛生下來,來看的親戚說“孩子像你”。那時候哪能看出像與不像,可是聽了還是高興。

後來就聽不著這話了,她們都是像母親得多。他暗自不高興。

那天盛棲跟他頂嘴,被她打了一巴掌後,看他的那個眼神,簡直就是她媽的翻版。

哪怕盛棲從未見過她媽媽,哪怕他也二十多年沒見到那個女人,但是她們太像了,像得讓他恐懼又憤怒。

“您找我什麽事?”

溫瀲主動開口,她平日不好多言,但工作兩年,該有的社交技能總不能不學。

“你不清楚嗎?”盛光明含怨地反問,語氣不善,為了起到震懾作用。

溫瀲淡定地點了一下頭,“既然您這麽問,我知道了。但您找我談話無用,我不會聽,且就算我跟盛棲分手,她還是會找女生戀愛。”

她直截了當地表明態度。

在這點上,她媽比盛光明更清醒。

當年韓箬華沒有為難盛棲,只是為難自己女兒,讓她親手處理跟盛棲的事情。

但溫瀲不知道,韓箬華為此後悔至今,她覺得這是將女兒逼得崩潰的一大原因。如果她親自解決,溫瀲沒有太深的愧疚感,或許就放下了。

她有恃無恐的態度讓盛光明惱怒,將客套暫且放在一旁,窄瘦的面容顯得難看。

“就算盛棲再找一個,也不會又找個精神病吧。”他譏諷地對溫瀲說。

雖然現在看著好端端的,但在外頭誰不是正人呢。

這話尖銳,如砸在臉上的冰渣,讓溫瀲沉靜的眸光微晃。她表情緊繃,終於露出她這個年紀遇到事該有的慌亂。

但她強迫自己鎮定,有支撐她的力量,讓她繼續與盛光明對視。

怕她好奇或打死不承認,盛光明有耐心地解釋了句:“找到你媽的同事,以及你家的親戚吃頓飯,塞些禮物,想了解就能了解到。”

原來這樣。

她休學的事,瞞不過她媽媽的同事和家裏的親戚。禹江就這麽大,一傳十,真要問就能問得出來,知道原因與精神方面有關。

“別人嘴裏的東西,不一定真實。”溫瀲跟他說。

“真假我不管,無風不起浪,你或多或少不太正常。盛棲也不太正常,我不想看你們倆胡鬧下去,以後她會知道,我在為她考慮。”

盛光明說話不好聽,但他要的就是溫瀲覺得不好聽。

退一萬步,十萬步來說,他可以不在乎他淪為笑柄,不在乎盛棲被人指指點點。

他可以開明地接受女兒找個女人,而不以保守思想去抵觸。

但是就算退到這地步,他仍會不贊同,因為盛棲遲早會後悔。

盛棲的思想雖然激進,但她想對了一件事,婚姻所能保障的東西實在很有限。但她還是不明白,婚姻是合法的存在,多少能保住些。

而這一段關系,在大環境下,在禹江這樣的小城市,說沒就沒了,誰來保障?

盛棲現在吃喝不愁,可以叫囂著她不需要保障。

因為她老子沒死,妹妹現在跟她還親,禹江這邊的親戚又待她不錯。親情穩定。

她還能掙點錢,經濟又穩定。

多數人有這兩樣就足以過得舒坦。

所以她尋找刺激,利用這種不為人接受的愛情來豐富生活,招惹家裏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