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風恪的視線從盆子裏的血水移到連慎微臉上, 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語速緩慢,就是為了叫連慎微看清楚他的嘴型。後者顯然看清楚了,風恪沒有忽略連慎微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之色。

風恪深吸一口氣, 心裏頭梗著,生生把怒意壓回去。

他一生氣語速就很快,語速一快或者說的話太多, 連慎微就看不懂。他想象不到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和連慎微吵架的場景。

他會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可把怒意憋回去之後,剩下的就是深深的無力感。

他蹲下來,攥住似乎想躲閃的青年的手腕,緩緩收緊, 風恪感受著掌心裏微弱跳動的、代表生命力的脈搏, 眼圈裏泛起一點紅:“連慎微,你若還拿我當朋友, 就告訴我實話。”

“你這樣, 是在失聰之前, 還是之後。”

連慎微看了他片刻。

“之前。”

他垂下眼,給了一個比較精確的時間:“第一次動用內力後。”

……原來那麽早就出現了。

風恪:“當時為何不說。”

“只是咳一點血。”

連慎微對他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有些示好般的說:“不疼。”

這笑容落在眼裏, 像是根刺, 戳在心裏,紮的人鮮血淋漓。

“你相信我,”風恪嗓音幹澀:“……我可以治好你的。這麽多年, 老子都撈著你的命, 這次也可以的。”

連慎微:“我很麻煩, 你又要熬很久很久, 才能找到一點我可以用的藥材, 再把它們研制成新藥。”

“我不想你太累。”

風恪:“鉆研醫術的活,不算累的。”

“……可是我累了,”連慎微笑著往後一靠,嘆了口氣,輕聲道,“我很累。”

他很矛盾。

或者說,他覺得自己很自私。

既不想現在死去,也不想活的很久。

所以他按時吃藥,乖乖聽話,所以他在看見可以延續生命的希望的時候,內心選擇漠視。

沒有了仇恨的枷鎖,他的生命就像一抹沒有任何人能握住的微風。

“上次昏迷時,我走在一條充滿大霧的路上,走到一半,我聽見了你在喊,還嚇唬我,要拿針紮我。”

“我被你嚇回來了。”

“或許我壽命已盡,不該回來,這就是懲罰。”

連慎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它聽見的來自人間的最後的聲音,是一聲又一聲的,他放不下的羈絆。

風恪冷笑:“什麽懲罰,要罰也是罰我,是我喊的人,罰你這算哪門子道理,要是真的有那亂七八糟的……”

他語速又快起來。

連慎微一開始勉強跟上,後面就開始看不明白了。

他就像是被隔離開了一樣,世界裏一片安靜。

風恪其實是想活躍一下氣氛,說完才反應過來連慎微聽不見,所以應該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他啞然片刻,放低了聲音:“再撐一撐好不好。”

連慎微很輕易的就答應了,順從道:“好。”

連慎微眼神平靜,對他來說,答應與不答應沒什麽區別。就好像如果能讓自己的友人高興一下,不管是好還是不好,他都樂意去順從。

風恪再次感到無力。

他把手帕從連慎微手裏揪出來,丟在水盆裏。

“水涼,你還發燒,擦凈手去睡覺吧。”

風恪拉他起來。

連慎微站起來的時候眼前黑了片刻,這幾天沒怎麽吃飯,總會犯暈。風恪扶著他,讓他緩了片刻,等他不暈了,就將他按在了床邊,“坐。”

風恪叫了明燭進來,讓她把水盆端出去,順便換一盆溫熱的水。

明燭看見那盆子裏的血愣了片刻,倏然擡頭,“……主子?”

風恪搖搖頭,“去換水吧。帕子處理幹凈,你家主子血裏畢竟有毒性。”那些遭殃的綠植也是可憐。

明燭擔憂地看了眼床邊,飛快將水打了過來。

“以後你家主子不許用黑色帕子,”風恪彎腰,用溫水打濕了擦臉巾,一邊擰幹,一邊遞給連慎微,“自己擦擦。”

連慎微聽不見,還不知道自己以後的帕子都會被無情的換個顏色,他抿唇,接過去擦了擦,唇上的血跡也擦了下來,在白色的擦臉巾上格外刺目。

非常明顯。

明燭看了一眼就擰起眉:“是,風先生。”

現在在她和天南這裏,風先生的話有時候要放在主子的命令前面。

風恪現在拿連慎微沒有辦法,罵又聽不見,講道理說多了他看不懂,天生的壞脾氣被一點點磨的‘平和’。

“我會離開你身邊一段時間,可能幾個月,可能大半年。”

連慎微眨了下眼睛,辨認清楚後道:“好。”

風恪:“不是放棄你,之前托仇澈弄點新藥材,但是邊疆那邊也很難說有沒有……我要去南聽和藍綏這些盛產藥材的域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