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床上躺著的青年沉默的時間太久了, 久到足夠所有人察覺到不對勁。

床邊圍著的幾人漸漸安靜下來,彼此對視一眼。

風恪看著連慎微平靜到沒有一點波瀾的眼睛,心裏忽的湧起不好的預感, 他低聲問:“怎麽了?”

只有三個字,嘴型好分辨。

連慎微輕輕眨了下眼睛,嗓子裏發出的第一個音節低啞怪異, “我……”

他頓了下:“我好像聽不見了。”

像是怕他們擔心,青年勉力露出一個帶著安撫性的,卻蒼白無比的笑。

風恪心不住的往下墜。

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

除了最開始的片刻愣怔,連慎微很快接受了自己聽不見了的事實。

他適應的比所有人以為的都要快, 話也變得很少。

仇澈最終還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風恪不告訴他,他拿劍逼問出來的, 兩人差點就打起來。

“現在你都知道了, 他自己非得要這樣和你打, 我能有什麽辦法?把連伯父和他阿姐請出來揪他耳朵嗎?!”風恪案上擺了一堆藥材,語氣極其暴躁。

他勉強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全說了,剩下的你去問他吧。老仇,你要是覺得愧疚或者心裏難受, 那倒也不必, 我看他和你交手的時候開心快活得很。”

“說真的,這十年,我看著他一點一點從連瑜白變成連慎微, 身體也慢慢壞了, 作為發小, 我心裏不難受是假的。”

風恪絮絮叨叨的說著, 語氣也低落下來。

“他能真正高興的時間, 太少了。”

連慎微很討厭別人對他的憐憫,可是在風恪看來,他真的很可憐。

是個被迫長大的,孤獨的大人。

仇澈安靜許久,才道:“我理解他。”

“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

他們不僅僅是朋友,還是對手。

交手無數次,讓他們早就將贏過對方的念頭刻進了骨子裏,只要拔出劍,就沒有留手的余地。

這是他們骨子裏的驕傲。

[……我已經不是劍客了。]

這是最初在金陵再見的時候,息眠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他一直都記著。

不管能不能再拔劍,息眠在他心裏,一直都是劍客。

仇澈:“風恪,你要治好他。”

“我會拉住他,”說這話的時候,風恪已經不像之前那樣肯定,“他脈象太奇怪了。我只能慶幸,他最開始出現的是失聰的症狀,沒有咳血,就說明不是從內裏開始腐朽,還有得救。”

“你這次去邊疆,如果可以,在那邊給我帶點藥材回來。”

“他之前被抓去練成藥人,導致現在很多藥材都不能用,中原已經很少能找到他能用的藥了,邊疆或許還有。”

仇澈記在心裏,“我知道了。”

“等等,”風恪叫住他,“順路叫人把這幾盆小樹植送到他臥房裏去,不知道為什麽,他房間裏的植物死的也太快了。”

仇澈點頭:“好。”

他拿起劍,去找連慎微辭行。

-

攬月庭裏擺了一張搖椅,上面鋪了層厚厚的絨毯,四面都放了遮著風的竹簾。

連慎微蓋著大氅,仰在裏面,半睡不睡。

這次治療及時,他卻比上次疼的還厲害,但是一直疼,就感覺不到了。他其實剛醒一天,臥床休養為好,可聽不見聲音,他就一點也不想在房間裏待著。

精神剛好一點,他就叫人搬了搖椅過來在攬月庭。

案上擺的溫和補身的食物一點未動。

那只被撿來的病歪歪的鳥——

不,海東青。

又名矛隼,正兒八經的天空帝皇。

風恪已經確認了它的性別,是公的。據說確認性別的當晚,這只鳥氣的差點沒當場自閉過去。

連慎微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阿恣。

它先天不足,後來被鳥販子偷走,又遭虐待,翅膀多傷,只能勉強撲棱幾下,腿一瘸一拐的,身上的毛也不多。

風恪盡力治了,也說不準這只鳥能活多久。

阿恣在他蓋著的大氅上窩著。

一人一鳥病歪歪的樣子神奇地有些相似。

看起來分外和諧。

仇澈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靜靜的看了片刻,拿出一張疊好了的紙,輕輕放在了連慎微手邊的案上。

即便是這麽近的距離,連慎微還是沒有絲毫察覺。

倒是阿恣,眯著眼瞥了一下。

仇澈背上背著包袱,那是一個極長的劍匣,他手裏拎著無量劍。

“息眠,我走了。”

他抱拳:“保重。”

仇澈修長高大的身影大步離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阿恣突然叫了一聲,翅膀呼啦一下貼在連慎微的下巴上,沖他張嘴。

“……餓了?”連慎微悶聲咳了咳,想從案上拿塊點心,“嗯?”

他目光落在那張折紙上面,頓了片刻,擡手拿了過來,蒼白的指尖如春日雪,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幾近消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