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星落

趙府內。

因長公子今日明顯心情不好, 故而今日趙府上下靜得格外的早,都不想去觸長公子的黴頭。

趙府上下的人都是跟著長公子從秦宮裏出來的。

雖說,公子向來寬仁, 可今日連國師與趙公公都一並斥責了,他們要是再那麽沒眼色跑找公子面前瞎晃悠, 那這麽多年也是白拿宮裏的俸祿了。

此時,難得發一次脾氣的長公子扶蘇正獨自坐在院內賞月斟酒, 不得不說人心情不好的時候, 像是連月色都是錯的。

譬如現在的扶蘇看著天空中的這輪皓月, 總覺得對方是在嘲諷他一人斟酒冷清寂寥。

“公子。”陶竹捧了一幅畫走進院內, 小心翼翼的向扶蘇行禮道。

“怎麽?”扶蘇沒有回頭,依舊看著天邊的月亮。

“您畫的觀音像已經表好了, 可還要掛在床頭嗎?”陶竹輕聲道。

“掛著吧。”扶蘇輕呷淡酒, “不掛著又如何能祈福、治夢魘呢?”

陶竹輕嘆了一口氣:“只怕公子這夢魘是好不了了。”

“你現在是越發大膽了。”扶蘇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陶竹卻有恃無恐,他又說道:“諸葛大人在外頭,想進來同公子說話。”

“不見。”扶蘇毫不猶豫的拒絕道。

“這……諸葛大人說……”

陶竹話還沒說完, 就見孔明從外頭信步走進來, 他身著一襲白茶色的袍子、手持羽扇,走在月色之下衣袂輕飄,頗有一副月下仙人的仙姿。

“我說公子定然是不想見我的, 不過不論公子同意與否我都是要進來的。”孔明走到扶蘇面前, 隨意向面前的人插手彎腰算是行了個禮, 接著輕輕撩了撩自己的袍子,在扶蘇身邊坐下了。

見狀, 陶竹十分識時務的說道:“我去將畫給公子掛回房中。”

說罷, 他便退出了院子, 留扶蘇與孔明二人在院中。

孔明也不客氣, 自己在桌上拿了杯子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看著天上的圓月羽扇輕扇:“今夜月色可真是好,只是可惜了難得月圓,人卻團圓不了。”

“我就知道你定是諷刺我來的。”扶蘇垂眸,端起酒杯輕呷了一口。

“哎?怎麽能是諷刺公子呢?”孔明煞有其事的說道,“我這是在感嘆我與我夫人,我也有大半年年沒見過她了。”

“裝什麽?”扶蘇神色淡淡的,然而從他的語氣和言語中也能聽出他現在心情十分不悅。

事實也是如此,他現在想立刻將這個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打暈了從院子圍墻上丟出去!

然而,他這麽多年來所讀的詩書經典、學的道理、禮儀修養不允許他這麽做,甚至他都沒法允許自己語氣更加激烈一些。

今日,在卓靈閣對趙高輕斥的那一聲“放肆”,已經算是踏出了他自己的底線了。

倒不是他怕趙高這樣一個佞臣,不過是實在是不符合他這麽多年來的行事作風。

若是阮陶,定然已經上手將這人打暈丟出去了吧?雖說那小子多半打不過就是了。

扶蘇淡淡的睨了面前的孔明一眼,似乎已經想到了孔明被扔出院子的模樣,心裏自然也就解氣了些。

“當時要來上郡之時,便叫你帶上家眷,是你自己不帶的,如今看我心情不好,又在我面前這般,你說你是不是上趕著找不痛快?”扶蘇道。

“我這不是正因為知道公子心情不佳,特地來未公子排憂解難的嗎?”孔明輕扇羽扇,笑道。

“排憂解難?你不過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扶蘇毫不客氣的將戳穿道。

他與孔明相識多年,兩人有數十年的同窗之誼,在非要說他有什麽算得上友人的人,也就孔明算一個。

因此,他十分了解面前的人,世人都道“諸葛多智近妖”,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而扶蘇與這人相處了這麽多年下來,他覺得這人之所以“無所不知”便是因他過於八卦!

明面兒上端著一副仙姿縹緲、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然而背地裏對那些讓扶蘇覺得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一種讓他難以理解的執著。

往高了說便是陰陽五行、兵法詭變、政事治理,這人都喜歡研究,並且研究得十分透徹。

但像是禮部尚書家的二兒子在京中平泰巷中背著妻子養了一房外室,生了一雙兒女、戶部侍郎家的三小娘從前是娼籍,如今籍契單子還在京兆府上壓著、太常寺少卿的續弦乃是吏部尚書妻子的妹妹的丈夫的表侄女兒!

這種事情他也知曉得明明白白!

甚至坐著車在街上走著,遇到有人當街爭執,這人還會停車駐足,裝作讓下人去買東西,自己在車上看熱鬧!

怪道是“無所不知”,啥熱鬧他都喜歡往上湊,記性又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自然就“無所不知”了。

李太白曾經好還他說,日後他們告老還鄉之時,孔明一定要將自己的這些見聞編作一部書,劉義慶能作《世說新語》,孔明便作《浮生舊聞》,專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來題詩,以供後人茶余飯後賞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