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綏帝在翻閱卷宗, 上面密密麻麻做滿了批注,都是相如端的筆跡。

他看著其中一頁,已經停在那兒很久了。

腳邊忽有些許癢意, 低首看去, 雪白的小狗正挨著腿邊穿梭,對上他的視線,輕汪兩聲。

他微露笑意,不用回首也知是誰來了, “南音。”

“母後提前到了,再有半個時辰到宮門, 我怕先生忘了。”南音解下披風,裙裾行走間旋出圈圈波浪, 波浪在綏帝身側停住,他一動, 握住那柔軟的手。

南音回握,側過身子望向卷宗,一眼全是小字,找不到重點, 擡眸問,“郭家不是結束?”

郭家郭英,老郭將軍最寵愛的重孫,在長安城附近的村莊強搶民女被相如端發現,拒不聽勸,被相如端直接命人打斷了一條腿。

郭英懷恨在心,打聽到相如端行蹤, 特意雇兇殺人, 雇的還都是亡命天涯的死刑犯。

這些都是郭英在大牢被拷問後交代出的事實。

郭老將軍得知後, 親自拄拐杖進宮,求綏帝賜重孫一死,並道願意再賠上自己的性命向相家謝罪。

如今郭英還關在牢中,已定了問斬的日子。

“不是。”綏帝合上卷宗,直截了當道,“他只是一無所知的替罪羊。”

那些殺手身手淩厲,被抓後毫不猶豫自盡,絕不是郭英能隨意尋到的人。郭英此人有勇無謀,易慫恿,頂多是被有心人誘導,拿起了這把刀。

“行止如何了?”

“身體已恢復許多,何時恢復神智仍未可知,鄭瓔在陪他。”

南音沉默,想起鄭瓔初見相如端躺在病榻時,輕聲道出的話。

“祖父說他為人太直,猶如過剛易折的劍,不懂迂回,更不懂何為點到即止。如果在翰林院這等地方任些文職,既可以得器重,也可以悠閑富貴一生。但他偏偏聽從陛下安排,去了大理寺,查起案就像一頭牛,倔得很,旁人找到我家來說情,他也不給半點顏面。娘被他氣死了,說不準他娶我,他就直愣愣跪在那兒,可就是不認錯。”

南音不知他們二人中還有這些插曲,在她面前,表兄和鄭瓔一直表現得感情很好。

“他查案那麽辛苦,又容易得罪人,私下裏,我也曾反對過,讓他到了三個月就向陛下提出換個地方。他那認真的勁兒,去甚麽工部、禮部不都很合適麽?再不濟當個史書編撰,也不浪費他一身的學問。”鄭瓔說著,眼底終究盈了淚,“知道他被刺殺,見他躺在這兒的模樣,我真是恨死他了。他心中有陛下,有案子,有百姓,就是沒有我,難道他要我以後做個寡婦麽?朝廷人才濟濟,又不是缺他一個就不行。”

南音那時很理解她的心情,但不知怎麽安慰,只默默陪了許久,才到綏帝身邊。

“先生。”她問,“你心中是不是已有人選?”

“……是。”

綏帝鳳目微斂,透出的光清淩淩的,承載著一室寒意。

他說:“沒有證據,我不能動他。”

能讓他說出“不能動”這幾個字的人,全天下難尋。南音眼眸跟著他的視線轉了下,心中也有了答案,“是……康王嗎?”

“嗯,我懷疑他想聯合世家謀反。”綏帝起身,帶她走到禦案前,伸手在桌底一按,書架某格發出嘎吱聲響,自動轉過來,露出黑底鎏金的木盒。

按下盒扣,綏帝示意南音取出裏面的物件。

錦緞中靜躺著一枚紫玉制成的花,小巧玲瓏,玉身剔透,無任何雜質,置於燭光下流光溢彩,是上好的美玉。

“大綏是由太()祖及其兩位兄弟共同打下,據傳三人銜靈花而生,花開三朵,由三人各持。太()祖登基後,便令匠人打造了這三朵紫玉花,持紫玉花者,非謀權篡位等大罪,可直接免責。免

罪三次,紫玉歸於天子。”綏帝道,“這紫玉花,父皇當初分別給了玉妃、康王以及我。”

綏帝畢竟是太子,按例他該有一枚。玉妃能得到則是因先帝偏愛,但她及其子覬覦皇位,意圖謀殺當朝太子,已不在赦免的範圍。綏帝收回了玉妃的那一枚,如今僅有一枚流落在外,即在康王手中。

論禮,康王是綏帝兄長,他不可能無故發落他。論理,康王是一國親王,以曾經的秦太傅為首的清流官員都對他極有好感,更不可能隨意處置。

不同於那些觸犯了皇家利益的世家,綏帝無法用同樣強硬蠻橫的態度去對待康王。

所以,他需要證據。

他如今懷疑,相如端的查案可能涉及到了這些證據。

“康王……”南音回憶起與這位見面的所有場景,“他天生有腿疾,一直在四處奔波治腿,為何會有這種心思?僅僅是因為先生如今和諸多世家鬧翻了嗎?”

史上因世家不滿而被推翻的皇帝不在少數,但南音認為應不包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