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紫檀奉令在地面鋪好褥子, 回頭望一眼仍背對躺在榻上的南音,磨磨蹭蹭地走了。

這時節白日裏清爽,夜裏卻涼得很, 陛下身上還帶傷……紫檀想, 她們娘子向來心軟,應當很快就會讓陛下上榻的罷?

隨著她的告退,內殿最後一絲動靜消失。

門簾合上,燭火在燈罩中靜靜燃燒, 映出榻上紋絲不動的身影。

片刻後,努力趴下的喧喧沒能睡著, 拱了兩下,叼來榻邊的布老虎朝南音嗚嗚唧唧, 試圖讓主人陪自己玩兒。

“不可以。”輕柔的聲音響起,南音睜眼看它, “今天已經玩很久了。”

她說:“快睡。”

喧喧歪腦袋,像是不理解地“汪”一聲,濕漉漉的眼眸凝望她,可惜心狠的主人依舊不為所動, “不聽話,就出去睡。”

小狗總是很能領會主人的心情,南音當真冷下聲調時,喧喧就不敢鬧了,將腦袋搭在她手背上,老實趴下,委屈地嚶嚶。

指尖被討好地舔了兩下, 南音收回, 擡手將喧喧抱到了外側, 不想理會這個精力過於旺盛的小家夥。

喧喧瞪大眼,隨後和地面上同樣未眠的綏帝對視,一人一狗都有瞬間的無聲。

綏帝輕擡手臂,肩上的紗布隨之晃動,不知怎的,被喧喧看作了引它玩鬧的玩具。它在榻上撅起後臀,小小汪一聲,就往綏帝那兒撲去。

小家夥記吃不記打,綏帝沒用冷眼對它,這會兒又刻意壓了氣勢,叫它也敢大膽地對著那突出的一點紗布咬來咬去。

綏帝皺眉,坐起身提住它脖頸,喧喧還在興奮地對他吐舌。

按他的作風,這時候定要把它丟出去。但南音特意抱它同眠,這會兒又在置氣中,總不好因此再惹她不悅。

幾息的功夫,喧喧就在空中撒起了歡兒。

“陛下。”南音坐起身,回身看他們。

綏帝擡首。

“陛下便是如此擾人清夢的嗎?”

她僅著雪白的中衣,烏發如瀑。燈火中,即便是慍怒的神色都美得驚人,叫人無法生氣,何況綏帝本就自知理虧。

他想了想,竟道:“那我先去外殿,待你睡熟再來。”

再來甚麽?打地鋪嗎?

南音一陣無言,半晌說:“椒房宮有不少偏殿,廣明宮也空置許久,哪裏缺陛下一張床榻?”

“我只喜歡這兒。”綏帝面不改色道,“可行?”

有時候,他的臉皮真是出奇得厚。南音幾乎被他氣笑,轉念一想,這位臉皮本就是極厚的,不然怎麽當皇帝。

她索性把被褥往頭上一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在哪兒,自然就去哪兒,旁人哪有資格阻攔。”

“當真?”

“這還能有假?”

隨口答了這麽句,南音下一刻即感到床榻邊微微凹陷,綏帝竟就這樣堂而皇之地上榻了。面對南音微微瞪圓的質問的雙目,他神情很坦然,仿佛在說,這不就是你應下的麽?

許是怕南音更氣,綏帝還補充道:“地面寒涼,我身上還有傷,受不得。”

“陛下身強體健,這點涼應當沒甚麽。”

“有沒有,自由朕說了算。”綏帝已經不作掩飾了,擡臂擁住南音,另一只手稍稍使力,制住了她的抗拒。

當然,他並不像神色中表現得那麽輕松,肩頭的傷口本就因沐浴裂開,這會兒,更是滲出血絲來。

強勢地俯瞰南音,綏帝話語中卻在服軟,“此行確有危險之處,對你隱瞞,是不想你徒生擔憂。那道聖旨並非遺詔,只為防天之不測。”

換而言之,他本身有九成的把握,剩下的一成則要看上天是否會幫對方。他便是連這一成都算進去,才會寫下那三道聖旨。

如今他平安歸來,聖旨自然也盡數收回了。

他不提聖旨還好,一提,南音便愈發沉默,待他完全說完,才道:“陛下的想法,我亦能理解。”

“譬如對喧喧,我也只想它無憂無慮、爛漫快樂。出門遠行無法帶上它,自會托人照看好。至於其中是否會有危險,能否保證回來看它,又怎會對它說呢?”她的眼睫在輕顫,“我曾聽母後說過陛下年少惜花之事,如今亦漸漸明白,自己是有幸得陛下一見傾心,一如當初得陛下鐘愛的那朵茶花。”

“陛下是將我作()愛寵,還是作那朵茶花來精心呵護呢?”她輕聲問,“陛下,先生,你曾道希望我自由自在、無所顧忌地生活。那一無所知,也是自由嗎?”

“我進宮,為的不是先生予我的風雨無憂,也不是作為皇後的至尊權力,全因待在這宮中的,是先生你而已。江山如何,百姓如何,其實與我又有甚麽幹系?”這句話,南音本是想說的,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本就是對方做錯了事,說這話,倒像是自己在表白心意,像是委屈地在求安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