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溫子望行事迅速, 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把明州林家之事查了個清楚。結果和林鐘交代的大為迥異,知情人說, 林家人是自知犯下大錯, 惴惴難安下全家都自盡謝罪了。

“倒是一死百了。”有人感慨,“留刺史大人焦頭爛額,不知要如何向上復命。”

生意人總有打探消息的特殊手段,他告訴南音的消息, 怕是比揚州官員這邊知道的還多。

趙斂冬聽罷,竟很有些敏銳, 瞬間道:“恐怕是對林家假傳了聖旨,對外又道林家自盡謝罪罷。”

反正林家人都沒了, 死無對證之下,誰也不知發生了甚麽。

溫子望深表贊同, “是何人去處置的林家,到如今卻未可知。”

南音在腦海中大致捋過一遍,思及溫家外祖母和舅舅們待她的好,又想到綏帝為政務夙興夜寐的場景, 輕聲道:“此事牽涉甚廣,按理而言我是沒資格插手的,但先前因機緣巧合,我對此事也有些了解,如今又身處其中。若有其他消息,也請表兄告知我一份。”

她難得提要求,溫子望神色不變, 頷首說:“這是自然, 先前不是說要看看那林小郎。我都已打點好了, 可要同去?”

南音點頭,更衣戴上帷帽,和溫子望、趙斂冬二人一同往牢中去。

春陽和煦的天兒,不見天光的獄中依舊冷森森,血味、汗味、不知名的臭味混合,讓趙斂冬都皺緊眉頭。

獄卒掂量荷包中的銀兩,笑說:“這兒是最差的牢房了,關的都是窮兇極惡或要處死的犯人,幾位若是受不住,也可暫時把人提到幹凈些的牢房去審問,一兩刻的功夫還是不成問題的。”

畢竟這場問話可能涉及密事,又有兩個小姑娘在,溫子望說好,請獄卒幫忙把林鐘換了地方。

相比於他們而言,林鐘確實還是個孩子,剛過完年才十二,尚未抽條,個子不高,看起來半大少年一個,但毅力絕佳。縱然渾身遍布傷痕,被獄卒拖動時也是死狗一般閉目,可一聽到溫子望的聲音,就立刻睜開眼,恨恨怒瞪而來。

據說他是自覺報仇無望,家中又只剩下自己一人,才交代了身世。

其余的,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南音和趙斂冬立在暗處,看溫子望上前,將香味濃郁的美食和傷藥擺在一旁,先讓林鐘有了其他反應,再循循相誘。

南音的思緒,慢慢飄到了不久前和綏帝的對話中。

那時盧家剛被滅門,聽聞有人在早朝上借此攻訐綏帝,她亦不解,問道:“先生定省刑之策,為何卻對盧家用此重典,自相矛盾,不會惹人非議嗎?”

“省刑減賦之策,是用之於民。”綏帝答的是,“對於他們,不需要。”

他們,指的是盧家,或世家,又或治下的所有官員,南音當時未細問,如今已不得而知。但毫無疑問的是,他至少不會輕易對尋常百姓用重刑。

戒藥癮的那段時日,綏帝幾乎把奏折都搬去了永延軒批閱,無事時就讓南音在旁陪他,任她翻閱奏折,也隨她聽一些政事。

她突然發作時,手邊沒有經書,還會為轉移她的注意力給她一字一句讀折子聽。

這些記憶本已經很淡了,今日見溫子望慢聲詢問林鐘的畫面,又慢慢浮了上來。

許多事在綏帝面前好像都處理得很輕易,他稍稍一眼,就能分辨其中關鍵,知道如何對症下藥。如今輪到自己遇見這些事了,南音才知從中抽絲剝繭是如何困難。

想起有流言暗地議論的暴君之言,南音突然意識到,當這樣一個“暴君”也是要有些資本的。

鎖鏈拉扯的嘩嘩聲引她回神,被餓了兩日,又經嚴刑拷打的林鐘聲音依然有力,“呸!你害死我爹娘,我不會聽你多說一個字,只恨沒有毒死你們溫家人!”

好言相勸了半天,顯然這孩子一句話都沒認真聽,溫子望慢慢站起身,目中的和煦轉淡,眼底沉沉的光讓林鐘隱約感到危險,忍不住想:溫家人終於要露出真面目了。

溫子望仍沉默之際,趙斂冬皺眉想說甚麽,南音兩步上前,“你可還記得我?”

她擡手摘下帷帽,妍妍的容貌好似讓整座牢獄都明亮了起來,即便是林鐘都愣了一瞬,記憶尚未回籠,先聽她道:“那夜是我的小狗發現你,還咬住了你。”

想起被自己踢開的小狗,林鐘別開眼,竟沒有惡語相向。

他還不大會掩藏心事,一個連需要砒霜復仇,銀兩不夠都不肯去偷的孩子,對於自己牽連到一只小狗而愧疚,好像也不奇怪。

“它被你傷得很重,斷了兩只腿,大夫說可能治不好了。”

輕輕柔柔的聲音,沒有責怪他,在林鐘的耳畔,卻無一個字不是對他的聲討。

無聲良久,他囁嚅道:“……對不起。”

他並不想牽連其他人,連一只小狗也不想,可那夜為了逃跑,他確實把它狠狠踹下了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