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曾在先生贈的史書中看過一位帝王。”許久, 南音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的前半生是位英明的君主,廢除人殉、整頓吏治、廣納諫言……朝野無不稱贊。但在他登基十八年後, 遇到了寵妃月氏, 為月氏破了不殺言官的承諾,大修行宮,默認其收受朝臣賄賂,為討月氏歡心, 甚至令太子為其牽馬,做盡荒唐事。最後月氏病逝, 他出家去做了僧人,未過多久也跟著離開人世。”

“那是前朝英宗。”

廟號英宗, 謚號為孝靈皇帝,這位天子的一生素來褒貶不一, 給他議廟號、謚號時群臣亦是爭議頗多。他為政二十八載,前十八載可說是勵精圖治、開明仁和,但所有的功績,幾乎都在最後十年因為一個女人而毀於一旦。

最後是他的長子, 那位險些被廢的太子力排眾議,為自己的父親留下了這兩個還算動聽的稱號。

後人議論時,對他最後十年的荒唐已只能從文字記載可知,但他留下的一些明策卻恩澤數代,所以英宗的稱號也漸漸被默認了。

“你擔心我會同他一樣?”

其實這樣說,難免有自視甚高的嫌疑,南音努力摒棄了那些不合時宜的羞慚, “南音是說, 先生不該感情用事。”

綏帝不置可否, 反問她,“你可知月氏是如何得來?”

不就是一個選進宮的嬪妃嗎?南音微微偏首,無聲地表達了這個意思。

“月氏是英宗一位皇侄的愛妾,他見之心喜,忍耐了三年,才將其奪入皇宮。”

他道:“若是我,不會忍耐三年。”

南音再度啞然,先生是想用這點來證明他們不同?

可是……這和她說的是同一個角度嗎?

她抿住了唇,在幽幽燈火中別首,僅給綏帝留下半邊側臉,有種對他無可奈何,只能獨自生悶氣的感覺。

綏帝如何不明白她的暗示,“你和月氏不同。”

所以,他也不會和英宗走上同一條路。

話到這兒,一切都已經不再遮掩了,綏帝不用把“朕會迎你進宮”這句話明著說出,但他這段時日的舉動,和他今夜的話都彰顯了對她的偏愛,甚至可以說是情有獨鐘。

好半晌無聲,南音才回過頭,“先生既說了我和她不同,那應該也明白我的想法。”

她想治好眼疾重見光明,不是為受藥癮的控制,當一具行屍走肉。

即便先生願意為她做個昏君,她也不願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人非人,鬼非鬼。

綏帝卻沒有馬上應她,眉頭深皺。江盛的話猶在耳畔,那些症狀縱然他未曾親眼見過,也能夠想象出戒藥癮的途中會如何痛苦。

他道:“先試試。”

“不是試。”南音道,“是一定。”

“先生,請您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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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雙目施針僅剩最後一日了,為保持施針的效果,這一日還是要服用湯藥,其中金松草的用量由江盛親自抓取,親自煎藥。

他說:“施針後,最多再過十日慕娘子的雙目就能恢復清明,和常人無異,在這期間斷掉金松草的話……在下擔心慕娘子熬不住,又使雙目受傷。”

小心翼翼覷了眼綏帝神色,江盛低聲繼續,“我回去查過,據聞盧家的極樂丸煉藥術已臻成熟,服之雖無法斷癮,但比直接服用金松草湯藥要好得多,不會令人日漸消瘦。”

即是說,除了會上癮外,其余的不良影響已經被盧家研制去除了。

倘若真有這種效果,江盛認為,也許服藥對於慕娘子來說是個好選擇,因為戒藥癮的過程實非常人能忍,何況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姑娘。

以天子的權勢,讓盧家每年供奉二十四枚藥丸定然不成問題。

南音問:“服用金松草的時間越久,是不是藥癮會越重?”

“是。”

“那就明日開始斷罷。”南音不想給自己猶豫的機會,語氣依舊很堅決,打斷了江盛的欲言又止,“江太醫,請施針。”

江盛斂聲,心中對這位慕娘子倒是多了絲敬佩。

他本以為陛下是喜愛慕娘子美麗的容貌和溫柔性情,沒想到金玉之下,亦是同樣堅毅的心。

謹慎地施針完畢,仔仔細細查看她如今雙目狀態,江盛親自熬藥,看她服下後,心中長長舒了口氣,回稟綏帝,“陛下,慕娘子的眼疾基本已無大礙。”

“嗯。”綏帝道,“藥癮未斷前,你每日仍需來看診。”

江盛應是,並沒有甚麽完成了一件重托的欣喜,只慶幸陛下沒有遷怒於他。畢竟從某種程度而言,慕娘子染上這種藥癮,也有他的緣故。

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幕後之人。江盛收拾藥箱時,腦海中不經意地閃過了這個問題。

他步出永延軒,迎面被風雨打了滿臉,身後有藥童小跑上來給他送傘。

“往常另外一個臉圓些的小藥童呢?”江盛含笑問,他和另一個藥童比較熟,看起來憨憨傻傻的,經常會被他的一些小玩笑所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