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綏帝是長安城中諸多女子的夢中情郎, 在盧德容那兒,更是等同於未來夫君。

她尚未及笄時,就已經被家中告知這個位置將會屬於她。父親道, 陛下是他們一手捧上去的天子, 未來的後位定也會從這幾家中出,崔家無適齡的嫡出娘子,他們盧家是最有可能的。

為此她日夜修行,一刻不敢懈怠, 生怕有任何配不上陛下之處。

即便日復一年,宮中依舊無旨意傳下, 她仍舊抱有希冀,因為陛下的後宮也無其他人。

她為那個位置足足準備了三年, 其實無論是家中還是她本人,都不甘心放棄。

此時此刻, 被尊崇仰慕的陛下如此評說,盧德容難堪地想鉆到地下,仍舊努力維持儀態,向綏帝一字一句陳情。

太後亦道:“五百萬貫著實太多了, 陛下要嚴懲,也不是這麽個嚴懲法。你曾道不喜重典酷吏,但這難道不是另一種重典?”

“盧家拿不出五百萬貫?”

盧德容跪地叩首,“還請陛下留情。”

“林錫。”綏帝喚人,“你來說,朕為何要罰盧家五百萬貫。”

林錫如今擢升內衛統領,昨夜的旨意便是他去頒下, 領命後從袖中取出賬簿, 不高不低地朗誦, “天和十年,戶部尚書盧健奉命往河西賑災,與河西節度使合謀運賣官糧七千石。”

“天和十一年,盧孟行與掌印太監張榮偽造官印侵占民田、私贈賦稅、盜取國庫,牟利百萬余貫,罷職後歸還銀錢十萬貫。”

“天和十二年,二十三名官員向戶部借債共計兩千萬貫,盧家得一百五十萬貫,歸還十萬貫。”

…………

…………

林錫一直讀到天和十六年先帝駕崩,再轉成綏帝登基後的三年,盧家毫不收斂,反而愈發猖狂。

罰這麽多銀錢的事了,綏帝眼也沒擡,“繼續。”

林錫再掏出另外一本賬簿,“天和十年,盧旻迎娶王六娘,聘禮四十萬貫,占五街,流水宴萬貫。”

“天和十年,盧氏在揚州、蘇州建園買園各一座,修葺、購置古董字畫等,共計花費一百萬貫。”

“天和十年……”

世家行事之豪奢,盡顯於林錫的第二本賬簿。事無大小,皆記載得一清二楚,其中甚至寫到盧家為養愛犬,每日宰牛數頭,與此同時,其管轄的的田地中,百姓卻無耕牛可用。

不知不覺,灰霾的天飄起細密雨絲,在四面無擋的亭內外肆意飄蕩,盧德容的衣角、鬢發都沾上了水珠,重重的水汽縈繞下,她卻沒有整理儀容的心思,指尖比雨水還顯得冰涼。

陛下竟將這些查得如此清楚……在這之前,任何人卻都不知曉。

她的心中湧出巨大的恐慌,第一次擡眼窺探天顏,那張臉被籠在雨霧中,看不清細微的目光,但毫無疑問在聽著這些世家罪行中,變得越來越冷,透出了一股厭惡。

崔太後的眼眸亦一點點垂下,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也,無論是她或盧德容,今日都無法勸動綏帝了。

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恐怕從征伐突厥歸來的那一刻起,就暗暗把獠牙對向了世家,一直沉默且隱忍著。

崔太後甚至開始懷疑,他從前不想封後納妃真的是因為清心寡欲,沒有開竅嗎?倘或三年前登基大婚,他的皇後和妃子,必有半數以上會出自這些他厭惡的氏族。

“天和十年,盧家家主更叠,之前的事朕只當它已隨前人入土。”綏帝這麽說著,盧德容還要叩首謝過恩典。

在他的示意下,林錫將兩本賬簿合上,恭敬奉至盧德容面前,“請盧娘子收好,或有遺失,在下那兒另謄抄了十余本。”

想來這是專屬盧氏的賬簿,還有王氏、鄭氏、崔氏等。

盧德容接過賬簿,上首又傳來平淡的問聲,“五百萬貫,盧家可拿得出?”

“……請容德容歸家向長輩呈稟。”

渾渾噩噩地歸家,盧德容滿身衣衫被雨水淋濕,狼狽的模樣讓其父母皺眉,“怎了?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不發一言地拿出兩本賬簿,任父親沉著臉快速翻翻閱,而後問:“爹爹,這些可都屬實?”

她未掌家,雖知道自家行事豪奢,但對其中的銀錢數並無把握。

盧穎重重合上,“陛下果然早有準備。”

他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很驚訝,大約是早就和人探討許多,知道綏帝敢向世家發難,手中必然掌握了許多證據。

父親的沉穩讓盧德容稍稍安心,“那爹準備如何做?就此還上五百萬貫嗎?”

“還?憑什麽還?”盧穎提高聲音,“哪家不是如此?陛下要治世家,何不大義滅親拿崔家開刀?我們盧家是面捏的不成,任他揉捏?”

皺了皺眉,又問:“另一件事,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如何敢說自己恥於向陛下自薦枕席之事,便搖了搖頭,輕聲道:“陛下心有所屬,它花不得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