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這個時辰匆匆進宮求見之人為大理寺卿劉青, 五十多的年紀,滿頭灰發,曾經不苟言笑的臉被歲月柔和, 如今常攜著笑意, 嘴角也有了自然而然的弧度。

他行禮道:“陛下,嚴允在大牢中畏罪自盡了。”

綏帝眉頭一動,“這幾日發生了何事?”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劉青道:“嚴允遲遲不肯認罪, 昨日臣便破例讓衛家人去了牢中,但臣全程陪同, 二人相隔亦有兩丈之遠,決不存在任何差漏。臣想, 嚴允恐怕是受不了刑訊折磨,又被衛家人痛罵, 良心所遣,一時想不開便……”

嚴允和衛家人的案子,要從綏帝還未收到瀾州異狀的折子前說起。

將三皇子流放去瀾州,一是綏帝作為天子的仁慈, 不想對血脈兄弟趕盡殺絕;二是三皇子所行之事大部分都還在籌謀中,沒來得及付諸實踐。

所以,三皇子得以去瀾州做一個閑散親王。那兒土壤貧瘠,人員稀少,還臨近不好惹的戎族,即便他想做甚麽也有心無力。

就算他真的像現在大部分人猜測的那般,孤注一擲和戎族聯合, 雙方的軍力也不足以和大綏抗衡。

綏帝沒怎麽把這個弟弟放在眼中, 但每有從瀾州傳回的簡報, 仍會認真翻閱。大約從三個月前,他就從簡報中發現了蹊蹺,疑心瀾州有變。

三皇子有異狀,第一個被懷疑的自然就是他的母族——如今被削弱許多、仍留在長安的衛家。順藤摸瓜下去,隱約發現衛家似乎和如今的戶部尚書嚴禮家中有些幹系。

戶部掌管整個綏朝的錢袋子,涉及到它的事都非同小可,綏帝明面上按捺不動,私底下則著人查得更深。

正是在這種當口,衛家人突然告上禦狀,說戶部尚書嚴禮的庶子奸殺了衛家嫡次女,登時讓隱約知道一點情況的人都懵了。

案子迅速被移交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卿劉青親自督辦,很快發現其中人證物證無不齊全,不出十日就查了個水落石出,只要陛下那邊松口,他直接就能給嚴家的庶子嚴允定罪。

嚴允起初在牢中不肯認罪,後來證據被擺在面前,就開始說衛家娘子和他早有定情,之所以私下相會是因為怕家裏覺得衛家人身份不妥,不同意,便遲遲未擺到明面上去。

他說奸殺是無稽之談,後來又改口道衛娘子見他遲遲不肯去家中提親,便要應家中要求去相看他人,令他一時沖動鑄成大錯。

嚴允交代的這些,倒和綏帝著人查探出的嚴、衛兩家有人私下來往契合了。

事情到這裏,兩家本可以說是結下了血仇,之前猜測的利益往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綏帝卻一直不同意,著令劉青再深查細查,而後便是今日嚴允自盡這一幕。

嚴允一死,兩家的仇可以說是了了,也可以說是再也沒有修復的可能。

劉青小心翼翼道:“依臣之見,衛家人對嚴家深惡痛疾,幾次訴狀說嚴尚書教子無方,力求陛下懲罰嚴尚書。這等深仇大恨,恐怕兩家幹系也就是在這次的兒女私情了。”

末了道:“瀾州山高水遠,臣徹查過衛家及衛家人,他們這三年來在長安都無人理睬,過得亦是窮困潦倒,恐怕無力再和瀾州有聯系。”

劉青在大理寺待了三十年,對自己的查案能力有絕對的自信,他查出的這些東西絕不會有假。

如果是年輕時,他也許不會幫衛家說一句話,但如今許是年紀大了,在親眼見到衛娘子的慘狀和衛家人哭得幾度暈厥的模樣,他便也希望早日懲處兇手。

可惜陛下一直不允,如今嚴允自盡,也算還了衛家人公道。

綏帝籠在袖中的手一直在緩緩摩挲扳指,對劉青的話不置可否,忽然問:“三年前,朕尚未回宮時,嚴禮和三皇子關系如何?”

劉青頗為不解,這些事陛下在登基後應當都查過了才是,還是如實道:“嚴尚書忠於先帝,如果真要說,那也只在先皇的意思下,和四皇子及玉家走得稍近些。但在陛下您回宮後,嚴尚書就撇清了和玉家的幹系。”

正是因嚴禮看得清形勢,一直以來都沒有越界行為,後來還迅速對綏帝投誠,綏帝才繼續讓他待在尚書的位子上。

但如今,綏帝總隱隱覺得某一處有蹊蹺。

劉青突然想起甚麽,補充道:“對了,先皇駕崩前正好召了許多臣子入宮,突發惡疾時,嚴尚書也正在先皇身邊。玉家當時說先皇留下口諭,傳位四皇子,崔侯站起身力斥後,是嚴尚書和幾位老臣幫了崔侯說話。”

竟還有這一出——

綏帝目光忽的冷然看去,讓劉青頭皮微震,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麽,他只是為證明嚴尚書應當不會有異心。

“當時你也在?”

劉青道:“臣在大殿外侯詔,不在其內,此事也是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