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色籠罩,巷道中只有三兩行人,青蓋馬車駛過,發出篤篤的聲響。

相如端想到在慕家所見,仍不能理解,“我道他們在慕家日子艱難,該兄妹友愛、互相扶持,方才一見,致遠待雲氏的女兒竟比南音殷切得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嫡親兄妹。”

溫子望平淡道:“男兒不比閨閣小娘子,不是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裏就行的。雲家有位剛致仕的老尚書,掌吏部十余年,手裏提的官員不知凡幾,各處都說得上話。他想考取功名進官場,若有雲家相助,能夠事半功倍。”

相如端明白他的意思,皺眉道:“君子以厚德載物,有野心,想在官場有所作為不是錯,但不該重利忘義、親疏不分。南音那樣小的妹妹,他作為兄長本該愛護她,而非和旁人一起傷她。如果他是想考取功名來護佑親人,就更不該如此,本末倒置,糊塗!”

無論甚麽理由,都無法讓相如端理解。

溫子望了解這個弟弟,被相家養大的他清正端方,很有種鋤強扶弱的俠義心腸。在進京前,得知南音眼疾由來後他就非常憐惜這個表妹,如今親眼見她處境,發出這種言論並不稀奇。

不過行止看到的還是少了些,溫子望方才掃過那位慕家大娘子,輕易就看出她衣著的布料、身戴的環佩中有好些熟悉的樣式,和今年中秋時溫家遣人送給南音他們的節禮一模一樣。

溫家做布料起家,後來成為皇商,許多料子就只有他們家獨有。即便遠在揚州,也非常了解長安城的風向,送給南音他們的都是時下大受歡迎,甚至連長安城都還沒有的好東西。

這些東西慕致遠身上有,慕笙月也有,唯獨南音身上難見。

不難猜出,十余年來他們送給小表妹的東西到底有多少被截了下來。

雖說商人重利,也了解世人逐利的心思,但即便是溫子望,都覺得慕家和這個表弟著實做得太難看了些,所以他沒勸溫子望甚麽,只道:“我會在這留到年底再回揚州,年後家裏會慢慢把生意做到長安,慕家那邊有我注意,你先專心準備春闈,慕致遠這邊,不必深交。”

無需他叮囑,相如端也清楚該怎麽做,頷首應了聲是。

馬車又行了段路,在鄭府門前先把相如端放下,他如今隨相母住在鄭家,溫子望則不願隨他們一起,自個兒在長安另買了間宅子。

兄弟二人作別,溫子望倚在車壁小憩,想到離家時和父親的談話,目含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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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兩位表兄的到來,不能說大大改善了南音的處境,但確實讓她平靜的南院生活起了波瀾。

他們以關心慕致遠和南音的名義常送禮物來,有時是簡單的吃食,有時也會有名貴的珠寶,送禮的仆役很盡心,常常是送到他們手中,得了他們的親口回復才算完成使命。

由於最近慕懷林對南音比較關心,府裏下人也不曾為難溫家人。何況溫家兄弟思慮周全,從來只送禮物,不曾有過書信往來,也不會落人口實。

母親離世那麽些年,南音第一次嘗到有親人惦記的滋味,說不動容是假的。

起初她還不大適應,次數多了,竟也有了小女孩兒的期待,每回見著青姨她們帶了東西回來,都會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事看去。

這廂,青姨轉過落地罩,故意先轉去架子放披風,倒茶喝茶,轉悠半天,就是不看南音。

等了好久,隱約能瞧見她手中拿著甚麽的南音抿唇,輕聲道:“青姨,帶了甚麽回來?”

故作沉靜卻掩不住好奇的模樣叫青姨忍笑,她對自家小娘子再了解不過,雖然隔著那點薄翳看不清眼神,但那隨她動作而微微轉腦袋的模樣再清晰不過,可不就跟眼巴巴的小狗兒似的,分明心底期盼雀躍得很,面上還裝出一副毫不在意模樣。

她早說嘛,小娘子的年紀最是鮮活不過,哪至於那樣靜。

譬如獨自長在幽靜處的小花兒甚少知曉熱鬧的滋味,如今有了陽光雨露的一絲偏愛,也終於有了鮮妍模樣。

青姨不再吊她胃口,將手中帖子遞去,笑道:“琥珀,和娘子說說是何事。”

琥珀早忍不住了,得令後一股腦兒倒出來,“是金玉書局那邊傳話兒來,說明日清樂宮會有祭天大典,當日欲請畫師作畫。觀天洞主的名號這幾年聲名漸起,所以那邊也給娘子下了帖,高娘子便來問娘子的意思。”

語罷又說自個兒的想法,“婢覺得不錯,娘子正好喜歡道觀,清樂宮的祭天大典可難得有機會能去,何況是給他們留畫兒。經這一遭,娘子的名號也能更響亮了。”

清樂宮和尋常道觀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天子時常會去,眾多達官貴人為能和皇帝說上話,就算不信道的也會去轉兩圈,其地位不言而喻。南音能得這樣的機會,在常人看來確實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