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巡捕房還是老樣子,宋玉章踏上台階時才意識到他頭一回來巡捕房已經是很久之前了,那時他怕自己冒領了身份,叫真正的宋五爺連個埋的地都沒有,故而趕來給人收屍來了。

宋玉章腳步停在台階上,宋齊遠很急地已經向前,見宋玉章停下了腳步,忙回頭道:“怎麽了?”

宋玉章腳踩在灰白色的石階上,擡頭道:“沒什麽。”

巡捕房的人現在是除了聶家的人不肯讓他們進——怕宋明昭死在巡捕房不好交代,對於宋家的人,只要收了大洋,還是肯放的。

宋齊遠給了錢,給的還不少,希望宋玉章能和宋明昭單獨說說話。

當時在場的只有三人,宋齊遠想讓宋玉章能和宋明昭好好談一談,哪怕問出個為什麽,這樣他也算對聶家的人有所交代,亦或者其中有什麽誤會,故意殺人與走火的性質也是不同的,他身為宋明昭的三哥,即便宋明昭是犯了死罪,他也必須盡力地去撈他一把,這是他這個做兄長的責任。

宋玉章進了牢房。

牢房裏很暗,也很冷,分明外頭艷陽高照,這裏卻是潮濕的很,地面都有些黏,皮鞋走過去,帶起很小的粘連聲。

這聲音太小了,沒有引起角落裏宋明昭的注意。

宋玉章站在牢房門口,隔著鐵欄望向了宋明昭。

宋明昭是個體魄健康的大個子,如今縮成一團,看上去也並不顯眼,簡直快要同那陰暗的角落融為一體。

宋玉章站著,不知站了多久,角落裏的宋明昭像是受到感召一般擡起了頭。

牢房裏很陰暗,外頭的人背著光幾乎叫人看不清臉,宋明昭辨認了幾秒鐘,便發現對方既不是孟庭靜,也不是宋齊遠,更不是巡捕房的人。

是宋玉章。

宋明昭在角落中全然地僵住了。

宋玉章在牢房外亦是一動不動。

他們在黑暗中隔著牢籠遙遙相望。

犯事以後,宋明昭一直麻木到了現在,這麻木中最大的成分便是自我逃避,宋齊遠以為他瘋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瘋,他只是……活得太累了。

宋玉章看著宋明昭,到現在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仍不敢相信,那天開槍的人是宋明昭。

在他眼中,宋明昭的確是個不怎麽聰明的人,同時還有些自以為是的任性和野蠻的沖動,幾乎是個找不出什麽優點人,唯獨能誇贊的,興許也就是比其余的兄弟稍稍安分一些了。

他最近也一直都是很安分,安分地上學,安分地回家,然後便開了一槍。

“四哥。”

宋玉章的聲音低沉而輕薄,在宋明昭的耳邊輕飄飄地飛舞起來,宋明昭扶著身後的墻壁,有些瑟縮地後靠了。

“既然要開槍,怎麽不瞄準一些?”

宋明昭低著頭,在黑暗中沉默成了一張剪影。

“就真的這樣恨我麽?”

宋玉章的語氣很平靜,沒有失望也沒有痛恨,宋明昭在牢房裏呆了這麽些日子,卻是什麽都沒有想,他沒有反省自己的過錯,不,他甚至連自己到底做了什麽都不去想了,宋齊遠問他為什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就是有一個瞬間有什麽東西控制住了他。

或許他的手不止有神經病,也一樣是有精神病。

現在宋玉章就這麽站在他面前,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想了。

“不恨。”

“不恨,沖我開槍?”

宋明昭又是長久地沉默,驀了,他很疲憊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不想去質問宋玉章,不想再同宋玉章爭吵,不想去猜宋玉章心思,他什麽都不想了,實在是太累了,反正他從來什麽都做不好,也並不重要。

就狠這一回,也狠得沒頭沒尾,狠得像個笑話。

宋明昭忽然甩開了手,幾步走到了鐵欄前。

這下,他終於看清楚了宋玉章的臉。

其實他第一眼看到宋玉章,就有些被嚇到了,心想這野種長得可真好看,是個禍害,一定要當心,只是當心來當心去,他好像還是沒當心好。

宋玉章的臉色帶著病態的白,宋明昭一瞬間又好像全想起來了,他看向宋玉章的肩膀,黑色的外套壓住了肩膀,他什麽也看不見。

實際宋明昭只是會開槍而已,他的槍術也並不算高明,他看著宋玉章的書桌,猛然想起宋玉章在裏頭放了一把槍,他當時並未想到要拿那槍做什麽,只是覺得拿著那把槍,他會更強大一點。

真正開槍時,他其實真的什麽都沒有想,就只是本能地想要開出那一槍。

那一槍開出去之後,他的手就不麻了。

“你受傷了。”宋明昭直勾勾地看著宋玉章的肩膀。

宋玉章瞥眼看向自己的右肩,“是,子彈打飛了一塊肉。”

“會留疤嗎?”

宋玉章頓了頓,道:“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