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鸞梧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

因為從未見過,對於生身母親,她的情感不是很濃烈,若在那些情感中挑挑揀揀,最多的還是些怨和恨。所以她表現得有些無動於衷。

女人卻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大概人死前都會有這麽一遭吧,忽然陷入感性,再冷硬的人也會顯露些吝嗇的柔軟。

“我和她曾經不算要好,我其實一直不太看得上她。”

柏塵是個正宗的修仙世家子弟,父母都是修真者,為了修行而結合,為了傳承而誕下子嗣。

從出生那日起,她就懂得要做什麽,她行走的每一步都是經過精確計算好的,學心法,學刀,拜入刀宗,成為眾人敬仰的大師姐,萬中無一的天才……

她的人生用‘正確’二字概括足矣。

因此當滿緋衣拜入師尊門下,成為她的同門的時候,她是有些不滿的——在戰亂中流離的乞兒,為了吃上一口飽飯而修仙,拜入宗門,那算什麽?

太可笑了。

她是準備冷漠以對,讓這個小師妹離她遠點的,最好不要打擾她修行。

可這個小師妹天生一副笑臉,在人間那幾年又摸爬滾打、鍛煉得好一副油嘴滑舌,總之……她就沒怎麽拒絕成功過,兩人的關系反倒一天天好起來。

最初她還有想過,這個小師妹挺聰明,知道巴結誰有資源……可後來她發現,滿緋衣和誰都很要好,與同宗的所有人都能談得來……!

當真可惡。

總之,只是單純的性格好而已。

最讓柏塵看不順眼的,是滿緋衣的心思從來不在修行上,明明資質尚可,卻偏偏愛擺弄些‘旁門左道’,對螞蟻和小狗的興趣勝過練刀。

她曾責問滿緋衣為何不修煉,滿緋衣卻反問她:“為何一定要修煉?”

她不假思索回答:“自然是問鼎大道。”順便教訓一句,“你欲望如此龐雜,如何成行?”

滿緋衣卻笑嘻嘻的:“清凈無欲是道,我這個便不是道?總之大師姐不要為我煩心啦。”

勸得多了,滿緋衣依然是那個德行,柏塵索性不管了,自己跑到冷泉閉關,眼不見心不煩。

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想明白,那並不是煩,只是她動搖了,又本能的恐懼這種動搖,於是下意識的遠離。

可她明白得太晚了。

一次閉關出來,那個總在她眼前晃的小師妹不在。等了兩日,還不在,她心中奇怪,去問了同門,才知道,滿緋衣被仙盟選中了。

至上的殊榮,挽救整個大陸的大功德之人。

她與滿緋衣的師尊這樣說。

她問師尊,‘神女’要做什麽,師尊說:“以身飼魔。”

柏塵當時心裏古怪極了。

就如師尊所說,這是個具有‘無上殊榮’的任務,可她覺得這個任務和滿緋衣不搭。

她的小師妹是天上的雲,飄渺的霧,本該自由自在,不被任何‘理應’‘榮耀’所束縛。

她覺得矛盾極了,下意識的問:“她在哪?”

“任務是絕密的,就算是為師也不清楚。”

“如果失敗了呢?”

“那也是她的命運。”

柏塵想說這不對,可她又說不上來有哪裏不對。飛升是大道,為萬民而死也是大道,死在追尋大道的道上,不是修真者應該追尋的嗎?

她終究沒有邁出離開山門的那一步。

生來所接受的教育,以及某種慣性阻止了她。

她又回去閉關,可這次無論如何都無法入定。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重復她那幾十年來的日常,直至那天師妹回到了刀宗。

師妹說她是罪人,師妹說,她找到了讓兩族再無紛爭的辦法。

一語震懾刀宗,很多人覺得她瘋了。

師尊把師妹關了起來,柏塵偷偷去見了師妹一面,她已經記不太清那一面兩人都說了什麽,總之是不太愉快。

她質問,師妹平靜回答,她譏諷,師妹說,師姐你罵我罷,我與他結為愛侶,是我甘願的,我情願那麽做。

輕飄飄的話語,卻如洪鐘當頭,柏塵臉色鐵青,頭也不回的離開。

那時的柏塵不清楚,那是她們的最後一面。

滿緋衣到底還是說服了刀宗。

後來人族與魔族有了短暫的聯合,再然後,火燃紅了半邊天。

得知噩耗時,柏塵還在修她那再難入定的法訣,她腦子如針紮,一瞬間什麽都沒想,駕雲往那處地方飛去。

可怎麽來得及呢?消息傳遞到她那裏的時候,一切早就結束了。

遍地的焦土和屍體,簡直分不出來誰是誰。

柏塵說到這,頓了頓,冷聲道:“所以你看,魔族是多麽的肮臟,你母親為了大義與他結合,他竟背叛了……惡因種的惡果!”

鸞梧那時聽著,卻想:那些焦屍分不出來誰是誰,柏塵是怎麽找到她的呢?是不是從一具具屍體裏,把她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