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魔主告訴了我一些事。”

燈燭搖曳。

在寂靜之中,祝枝寒聽到了一個故事。

一個……迥異於她認知的故事。

鸞梧眼睛微闔,似乎是在回憶與魔主的交談,片刻之後,說:

“從前有一只魔,他誕生在永夜。”

她的口型,與魔主的相重合。

過去與現在,兩種聲音匯聚在一處。

殿中,魔主說:

“那只魔誕生在永夜,生來便是上古魔族的純血體,罕有的返祖。”

“上古魔族在當初丘蘭一役早已消隕,留存下來的都是些不起眼的混血,按照常理來說,他這樣的本不該存在。”他笑了笑,“很稀奇是不是?大概是帶著使命誕生的罷,他比尋常的魔族都好戰,並且從有意識開始,便展現出非同一般的責任感。”

“這在我們族中非常少見。”

“你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是他最初馴服的屬下,和奎蒙一起。”

魔主這麽說的時候,那張看不出歲月流逝的俊容上,像是蒙了層淡霧。

他說,“他是個十足的混蛋,但也是個好領袖。”

年輕好戰的新生魔,帶著剛收服的兩個手下離開石林,一路從最小的集鎮,打到真正屬於大魔的地盤。

這只具有上古魔族血脈的魔與其它高位魔族不同,從來不肆意打殺手下。

罕見的仁義,反而使其他魔對他更加信服。就那麽不知不覺,他身後的隊伍慢慢壯大,成為一股誰都無法阻擋的勢力。

“吾主打服了盤踞在魔域各處的整整三十六位大魔,全魔域臣服於他,忠誠與狂熱是為他加冕的桂冠。”

魔主的視線虛虛落在半空,仿佛又看到那日的情景。

“魔域不再是一盤散沙,自此三十六城自拔地而起。而吾主並不滿足於這些,他想……”

宮殿之中,鸞梧把下巴輕輕搭在祝枝寒肩膀,說:“……他想,把魔族從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中解放出去。”

祝枝寒:“他是你的……”

“我親緣上的父。”

鸞梧這麽說的時候,語氣是淡漠的。

但祝枝寒能感覺到,抱著她的人沒有表現出的那麽不在意。

怎麽可能不在意呢?

祝枝寒拍著鸞梧的脊背,動作放得更輕:“他叫什麽?”

“宓辰。”

鸞梧不帶感情地說:“後來的故事我們都清楚,宓辰真的做到了。”

那是人族的噩夢。

對同族寬忍不代表對異族也是如此。

剛來到大地上的魔族,懷著對一切生靈的好奇與殘虐之心,他們喜歡寬闊的、蔚藍的天空,喜歡植物的盎然綠意以及柔嫩的花瓣,但也可以隨手把小動物捏成肉泥。

因為他們自有記憶起就生活在地底,奉行的是弱肉強食的法則,喜歡的就要搶奪占有,阻止的、競爭的就要殺死。他們本就無甚道德可言。

這也和祝枝寒所知所學的相吻合,她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

後來神女出現了。

那是鸞梧的母親。

是的,那個被仙盟選出、肩負了一族命運的女人,不論中間有多少曲折,是否有過掙紮和猶豫,到底還是站在了眾魔之王面前。

鸞梧的師尊柏塵,曾經這樣描述那段時間:

“她用計謀使得那頭魔愛上了她……也不能說是愛,畢竟只是個怪物。被漂亮的皮囊迷惑、被他自身的野獸的欲望支配,他接納她到了他的族群。”

“一段驚險的歷程,稍有不慎就會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你的母親成功了,她取得了魔族的信任。”

“然後不負眾望地——殺了那頭魔!”

這大概是修道者們很喜歡的故事。

為了大義委身魔鬼,機智果敢地與魔鬼周旋,並且勇於奉獻和抗爭,最終神女的犧牲令紛爭平息、修真界恢復安寧——多麽感人,足以賺取幾滴眼淚。

但祝枝寒不喜歡。

因為柏塵會把這個故事一遍一遍地講給鸞梧聽,告訴鸞梧,她有一對因欺騙而結合的父母,她和其他小孩不一樣,她的出生是不被任何人所期待的。

她生來帶著原罪,沒有人能接受真正的她。

這個故事成為束縛鸞梧的枷鎖,塑造了她的性格,她一直以來抗拒親密關系,也與這些不無關聯,直至如今仍受影響。

祝枝寒揚眉,忍著怒氣:“他大費周折一趟,就是為了說這個?”

鸞梧微怔,隨後悶笑一聲。

她像是從最開始那種狀態中掙了出來,聲音有了溫度:“其實是我問他的。”

祝枝寒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手臂動了動。

鸞梧直起身來,昏暗的燭火打在她面龐上,顯得她面色更冷,唇色更紅。

“她騙了我。”鸞梧說。

祝枝寒微怔:“誰?”

鸞梧:“柏塵。”

她的師尊。

祝枝寒眉頭淺淺蹙起:“……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