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七晚·求不得(三)(第2/3頁)

對時春而言,恐怕在發現這些人就是當年的深水幫弟子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替母親報仇。她假意與西風寨合作,不單單是為了殺衛嘉玉,也是為了等咒蠱煉成之後,報復這場遲了三十年的血仇。

可是那些她為了養蠱而殺害的普通人呢?他們的仇又要找誰來報?

時春察覺到他的沉默,她轉過身看著他:“我說這是我為二公子選的刑場,二公子喜歡嗎?”

“你還是想殺我?”

時春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她站在高台旁,如同審視一般看著眼前的人:“二公子最近夜裏可有做夢?”

衛嘉玉聽見這話一怔,時春見他這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臉上笑意愈深,慢條斯理道:“看樣子這是真的,聽說情蠱死後,仍會留下一點余毒在體內,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化解幹凈。”

衛嘉玉回想起自己開始做夢就是從三蛇嶺回來那晚開始的,當時時春也在岸上,大約是受她操縱蠱蟲的影響,這才叫他自那日之後,開始見到那些夢境。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世間七苦看樣子你已是嘗了個遍。”沒想到這世間光風霽月如衛嘉玉,身上也有這麽多不為人所知的裂痕,這件事似乎取悅了她,時春眯著眼笑了起來,“算下來應當還差一晚。我倒也想知道如二公子這般人物,世間還有什麽人,能叫你求而不得。”

衛嘉玉神情未變,他沉默地看著木台旁的女子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見她忽然擡頭看著他的眼睛,女子瞳孔深邃,漆黑點墨一般的眼睛裏,似有重瞳,如墨色入水,層層渲染開,叫人移不開眼。

她又一次那刀劃開了手上的傷口,鮮血順著指尖落在地上,在這寂靜的木塔上,發出一聲極清晰的滴漏聲,如同喚醒了什麽。衛嘉玉心神一震,感到耳後那片皮膚突然間如烈火灼燒一般,叫他眼前漸漸起了重影。時春沒有騙他,他體內情蠱雖死,但她最早誤種在他身上的蠱蟲還是不可避免的對他留下了些許影響。

這不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也不在時春的計劃之中,但此時,這一點本不足以致命的蠱毒恰恰成為了他最大的疏漏。

衛嘉玉伸手扶著額頭,極力想要保持清醒,可再一擡頭,眼前的女子已漸漸幻化出成千上百種重影,叫人看不真切。耳邊像是有人輕聲喚著他的名字,一會兒是“阿玉”,一會兒是“師兄”,她的模樣也從一開始變幻成許多張見過或是不曾見過的面孔,最後定在了一個女子的模樣上。

女子眉目清麗,五官英氣,笑起來時眼尾上揚,又有幾分柔媚。她身後是那天叫楓林染紅的天空,女子站在碑亭上,身子微微前傾,好像下一秒就要同一只乳燕一般飛撲進他的懷裏。衛嘉玉微微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後退半步,又怕她摔下來,於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玉——”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巧笑嫣然,眉目間說不出的多情。她的手指柔柔地拂過他的眉眼,一如在無妄寺護文塔那晚,細細描摹著他的五官輪廓,手指所到之處,叫他呼吸凝滯,只能感受到她指尖傳來的體溫,填補了每一寸肌膚紋理。

衛嘉玉閉上眼,極力想要保持住最後一絲清明。他感到難以言明的難堪,像是叫人拉到陽光下,被迫面對自己一直以來極力想要掩飾的內心。

就在這時,轉眼間,眼前的人又忽然換了一副神色。她目光冰冷地注視著他,開口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她難以置信地退開一步,推開了他的手,皺眉道,“我只將你當做哥哥,你卻將我當做了什麽人?”

這一聲詰問正是問在了他的心上,叫他一時如墜冰窖,心神恍惚。衛嘉玉的面色迅速蒼白了下去,他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徒勞艱澀地開口分辯道:“不,我……”

“不是什麽?”女子一雙細眉微微蹙起,露出幾分嫌惡的神情,一字一頓道,“你這樣子真叫人惡心——”

這話如一把尖刀刺入心臟,將他的心剖成了兩半。可與此同時,衛嘉玉深吸了口氣,他又覺得這種自虐一般的痛苦仿佛莫名地撫平了他的懷罪感。

眼前最後的景象定格在女子嫌惡地注視中,她伸手推開了他,於是下一瞬間從半空墜落的巨大的失重感,終於叫他從這夢境中徹底蘇醒過來。頭頂的夜空下,他看見時春站在哨塔上唇邊嚼著一絲快意的冷笑低頭看著他快速下落的身形。

在那一瞬間,他心中竟有一絲如釋重負。

可緊接著,有個人影從高塔上一躍而下朝他撲了過來。女子的衣袂在風中飄蕩,在月下如同一只振翅的蝴蝶,填滿了他眼中黯淡的夜空,那一刻簡直叫他以為自己進入了莊周的夢中,蝴蝶落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