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七晚·求不得(一)(第2/3頁)

這一切原該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只不過直到此時聽她這樣說出來,衛嘉玉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你是她的女兒。”

他的聲音在漆黑的哨塔中如碎玉擲地隱有回聲,傳入風中,叫外頭的水聲沖散了。她不知道衛嘉玉是怎麽發現的,但時隔這麽多年,終於從旁人口中聽見這幾個字時,她竟感覺到了片刻的輕松。

“二公子是什麽時候猜到的?”時春饒有興致地問。

衛嘉玉淡淡道:“也不過是片刻之前才能肯定而已。”

這樣一來,許多事情便都說得通了。萬府這麽多年始終記掛著冬娘之死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萬鴻,另一個就是時春。衛嘉玉三次碰見蠱蟲,兩次都有西風寨的人在場,操縱蠱蟲的莊家兩次出手卻都像是為了故意攪亂局面,好叫西風寨的人有機會脫身。

萬鴻腿腳不便,整日待在府中,他要是與外人有勾結,很容易就會叫府上的其他人發現。時春卻不一樣,她獨自待在江月閣,又是個癡兒,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她究竟在不在府上。

所以聞玉進府第一天住進江月閣,多半也是她想法子引來萬鴻,就是為了鬧這一通好將聞玉趕出去,否則她掩飾行蹤便沒有那麽方便了。

問完這三個問題,衛嘉玉想知道的差不多就都問完了,唯一只剩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會和西風寨的人勾結在一起?又為什麽要在城中用蠱殺人?”

“因為你啊二公子,”時春看著他,唇邊一抹微笑,“我替你想了許多死法,最後為你選了這兒,你喜歡不喜歡這地方?”

衛嘉玉微微皺起眉頭,顯然並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時春於是笑起來,她笑起來時和方才很不一樣,像是又變回那個萬府的小丫鬟,為能難倒衛嘉玉這樣的聰明人而感到得意:“我聽說二公子去了靈敏寺,那麽你想必是見過我娘的牌位了。我聽說夫人年年叫人前去打點,可我娘是苗女,冬娘是老爺給她取的名字,連名字都不對,這牌位可不就是只一塊木頭?”

冬娘在靈敏寺的牌位竟是衛靈竹在派人打點,這也有些出乎衛嘉玉的意料之外。不過他沒有打斷她的話,只聽她又接著往下說道:“我娘喜歡春天,她說春天是山裏最好的季節,所以她叫我時春。當年她跟著心上人私奔離開了寨子,結果叫他賣到了楚地。她在那男人身上下了蠱,那男人死了,她卻也沒能回去。因為寨子裏有規矩,要是給寨子外的人下了情蠱,就是把心丟在外頭了,這樣的人就不該再回苗寨。所以,她想我有一天能替她回到寨子裏,再去替她看一眼滇南的春天。”

“她這個人膽子很小,被人賣到深水幫之前也就用蠱殺過那麽一個畜生。後來她懷了我,又開始想法子養蠱。你知道養個情蠱有多不容易?”時春低著頭,用手裏的刀在手上輕輕劃了一下,細瘦伶仃的手腕上很快就滲出一道紅線,她像是不知道痛似的,衛嘉玉盯著她的手腕,才發現上面不少深淺不一的傷痕,像都是用刀割開的。

“起初她只想自己能逃出來,便只用自己的血肉來養。後來漸漸吃不消了,就找別人幫忙。深水幫走南闖北看著做的都是正經生意,其實背地裏幹了不少肮臟的勾當。幫裏還有很多和她一樣被人拐賣來的姑娘,她答應幫她們逃出去,於是她們答應幫她一塊養蠱。這麽多人的血肉養出來的蠱,其實已經算不上是‘情’了,那是‘咒’。所以情殺一人,咒殺百人。她從深水幫逃出來之前,留下了蠱蟲。人人都說深水幫那天之後死了這麽多人,卻不知道那日過後,有多少女人活了下來,這筆買賣不劃算嗎?”

時春擡起頭看著他,像是在認真詢問他的答案。

衛嘉玉啞然無聲,他喉頭一動,轉而問道:“所以你在城中殺人,也是為了養蠱?”

“她生下我之後找不到生計,差點餓死街頭,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又把自己賣給了萬學義。好在萬學義不是馮獻,她在萬府站穩腳跟才派人接我回去,對府裏上下只說我是她的丫鬟。”時春說到這兒,不由擡頭看著衛嘉玉自嘲道,“我和你不一樣,你不是萬學義的親生兒子,衛靈竹卻能光明正大地把你帶進萬家,府上人人叫你一聲二公子。我記事以來,從沒有在外人面前叫過她一聲娘,只能在府裏當個丫鬟,能活到今天,外頭還說全是靠著衛靈竹好心,憐惜我是個傻子才沒把我趕出萬府。”

“她自小長大的寨子裏人人養蠱,所以小時候她也教我怎麽養蠱,卻不肯教我如何養情蠱。她一輩子因為男人吃了許多苦,不想我只知道一顆心系在一個男人身上。但我那會兒不明白,她不教我便自個兒悄悄地學,反正養蠱就是那麽回事。後來她死了,我還不是靠著自己試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