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刺史府

金陵已經入秋,江南水網密布,沿河船只往來絡繹不絕,茶樓酒肆陣陣絲竹管弦之聲。

尋芳樓二樓的雅間裏頭一片笑鬧聲,十幾個少年郎聚在一處喝酒嬉戲,笑鬧聲傳出門去,連剛進酒樓的客人都能聽見。

屋裏最角落處坐著個錦衣玉袍的少年,他獨自一人坐在窗邊並不同其他人一塊遊戲,只百無聊賴地喝酒,瞧著神情郁郁,與這屋裏的熱鬧顯得格格不入。

有人端著酒壺跌跌撞撞地朝他這兒走過來,一坐下就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不是你找我們喝酒,你倒好一個人躲在這兒?”

少年不耐煩地推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頗為嫌棄:“離我遠點!”

“怎麽,心情不好?”來人終於看出點門道,打量著他的神色,“這金陵城裏還有人敢惹我們萬小公子不高興?”

一旁有人聽見二人的對話,也湊過來打趣:“誒萬鵠,你姐姐不是快成親了,怎麽你這個當小舅子還有功夫在外頭鬼混?”

“滾一邊去。”少年聽兩人在旁拱火,越發不耐煩地伸手將人一推。

叫他推開的少年沒防備,磕到了一旁的桌角,“嘶”的抽了一口冷氣,也生了脾氣:“我說萬鵠,誰惹你的你找誰去,在這兒給誰臉色看呢?”

有幾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也湊過來勸架:“行了行了,他這兩天正心煩,你也別鬧他。”

“他有什麽好心煩的?”

知道些底細的小心瞥了眼一旁板著臉不做聲的少年,小聲道:“哎,你還不知道,他二哥回來了……”

先前還起了火氣的人一聽,頓時愣住了:“就是你那便宜哥哥?”

萬鵠臉色一沉,正要說什麽。忽然雅間的門“砰”的一聲巨響,叫人從外頭踹開了。一屋子的人瞬間全轉頭朝著門口看去,只見門外一身紅衣的少女叉腰站在外頭,她仰著頭神色倨傲地在屋內環視一圈,像是來找什麽人。隨即目光很快就落在了窗邊的角落,大步走進屋子來到少年面前,冷著臉言簡意賅道:“走不走?”

少年握著酒杯的手一緊,撇開頭緊擰著眉頭的樣子像極了鬧別扭的孩子。周圍原先正玩鬧的人也漸漸噤聲,將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打轉滿是好奇。若仔細看,能瞧得出這二人眉目之間有幾分的相像,應是一對孿生姐弟。要猜的不錯,這姑娘看樣子就該是刺史府的大小姐萬雁了。

姐弟二人在雅間角落沉默對峙片刻,萬雁目光漸漸冷下來,透出幾分失望,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轉頭便要朝著屋外走去。她剛一轉頭,角落裏的少年終於動了動,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手扶墻也跟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萬雁回頭看他一眼,見他隨手解下了腰間的錢袋扔給一旁的人,隨即跟著她沉默地走出了酒樓。

刺史府的馬車停在酒樓外,姐弟倆一前一後上了車,等車廂裏只剩下他們兩個,少年才開口打破了沉默:“你來幹什麽?”

“我不來,你還打算在外頭待到什麽時候?”

萬鵠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娘讓你來的?”

萬雁一頓,萬鵠頓時就明白了,臉色立即難看幾分。萬雁不耐煩道:“你今年幾歲,離家出走還要娘哄你回去?”

“我想在外頭避幾天也不成了?”萬鵠口氣很沖,萬雁卻不會因為這個就慣著他,只挑著眼尾睨他:“你要避誰?你一個姓萬的,人家不避著你,你倒要避著人家了?”

萬鵠啞口無言,便又緊緊閉上嘴不做聲了。

下人來東院通稟大小姐帶著小公子回府的消息時,衛嘉玉正坐在衛靈竹院中喝茶。衛靈竹在一旁翻看賬目,聽見這個消息只淡淡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叫下人退下。身旁的婢女上前勸道:“小公子這回出去三天,可見真是傷了心,夫人還是去看看他吧。”

“隨他去,多大的人了還要這般任性。”

下人只好又退出去,待屋裏又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衛嘉玉從手中茶盞的輕煙裏擡起頭,看見她低頭翻看著著手中的賬簿。

衛靈竹還在長安的時候便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現如今雖已四十多歲,依然不減麗色。窗柩下,女子一頭青絲松松用一根檀木簪挽著,很有幾分江南美人的溫婉,叫人誤以為她理當自小就在這煙雨朦朧的水鄉長大。但二十多年前,誰不知道“潮頭三尺浪,船頭一點紅”的衛家五姑娘,是長安船幫裏最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人物。

當年聞朔一走了之,不少人等著看她笑話。結果她領著船幫出了趟海,半年後回來,轉眼又風風光光地把自己嫁進刺史府,帶著衛嘉玉到了金陵。

繼母難為,為了不給她惹事,衛嘉玉小時候就獨自一人待在自己院裏不常出去,更談不上與她親近。何況,不知是不是因為聞朔的關系,衛嘉玉總覺得他的母親或許也並不希望常常看見他。他在刺史府住了兩年,直到衛靈竹生下萬鵠和萬雁,他才上靜虛山拜入九宗,至此再很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