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全文完

(73章前面添了一部分,和這章有一丟丟關系,可以清緩存看。)

兩人在席扉父親那邊吃過晚飯才走,城市已經點起燈。

席扉和那些匆忙往家趕的司機不同,他開車開得包容謙讓,還能騰出時間往右看一眼:秋辭微微偏著腦袋仰靠在椅背上,眼神帶著飯後的饜足,街邊招牌的彩光和前方車尾燈的紅光在他臉上輪番上色,卻染不透他凈白的臉。

秋辭慣有這種局外人氣質,不是因為他冷漠,而恰恰相反,是因為他感情過於充沛,需要用克制以自保,防止過度的激情將他燃盡。

席扉知道自己是少有的、甚至是僅有的那個能看到澎湃的激情從秋辭靜物般的軀體中迸發出來的人。秋辭對兩個妹妹說話都要藏起五成以上的溫柔,只有席扉被秋辭百分百溫柔以待。

席扉問過秋辭,羨慕妹妹們嗎?

秋辭想吃脆皮鮮奶,所以當然是羨慕。所以潛台詞是:“嫉妒嗎?”

秋辭說他不嫉妒。媽媽曾經是失敗的媽媽,而他已經確鑿是個失敗的孩子。現在有承旗和承旖幫助媽媽,母親和孩子相互監督敦促、共同進步,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好的結局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這其中有兩樣半不由秋辭自己做主,所以不嫉妒。

秋辭給席扉講自己媽媽生長於一個怎樣冷漠的家庭,姥爺在省會上班,薪酬優厚,媽媽考上省會的大學,周末找姥爺要生活費,二十公裏的路,大巴車票要兩塊,姥爺給她十一塊。十塊錢是生活費,一塊錢是十公裏的車票錢,剩下十公裏要媽媽自己走回去。

所以媽媽這輩子咬牙切齒要做一名優秀的母親,可她不會,只是笨拙地學。

所以秋辭不怪她第一場實驗失敗了,人很難一下子就掌握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他只惆悵這綿延不絕的因果。

一切都有緣由,連徐東霞都有緣由。因為她生在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因為她是長女,因為……這是秋辭最恨這世界的地方,連作惡者都有緣由,而被害者卻可以無緣無故被害。

因為曾經被父母家暴,所以長大後把巴掌揮向自己的孩子;因為幼時被雞奸,所以長大後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另一個孩子;因為同組學長不好,所以就對新來的學弟不好;因為今天上司吆五喝六,所以下班去吃飯時也對服務員挑三揀四。

秋辭很高興自己跳出了這個“惡”的傳遞鏈,他逃出了這種命運。

他不僅僅是受害者,也是幸存者,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成為徐東霞的“惡”的繼承者。徐東霞曾經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惡將從此失傳,永絕於這個世界,他和徐東霞徹徹底底地分道揚鑣。

他請席扉做好準備,因為他要點評徐東霞了:“被大他者徹底操控的失語者,一言一行都是執行大他者的命令,甚至由大他者的奴隸變為其幫兇。”

席扉無奈苦笑,虛心地請秋辭講下去。

“你要慶幸你是一個男孩兒,你之前的那些幸福都是建立在這個前提之下。”秋辭言簡意賅,把席扉也剖開了,“如果你生來是個女孩兒,你可能就會變成第二個徐東霞……當然也可能不會,你有一個那麽好的爸爸,但總歸不能那麽幸福。”

席扉舌底有些發苦,無奈他這麽心狠。可是秋辭自我剖開時毫不手軟,如今他也這樣剖自己,是因為他不再把自己當成外人。

“大他者一定是壞的嗎?”席扉問。

秋辭頓時語塞。

“如果完全沒有大他者,人是什麽?”

“動物。”秋辭很快就有了答案。

席扉滿意地點頭,“我認為人是動物本能與大他者的交集。本能是有好有壞的,大他者也是有好有壞的。本能會與大他者打架,也會和大他者合作,你以前講的本我和自我也是同樣。所有這些都不是電影裏的正派和反派,它們都是‘我’的一部分。”

秋辭贊嘆地看著席扉,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果然只有席扉能產生如此想法:人身體裏面那只永不滿足的動物都可以是好的,外面那個喋喋不休的大他者也可以是好的。

秋辭始終為一個念頭感到困頓:人是被扭曲的動物,動物的原欲與想要成為人的自我要求必將永遠糾纏撕扯。所以拉康認定所有人都瘋了,所以秋辭認定人活著必然受罪。

而席扉說人是動物與大他者的交集。交集意味著重疊。也許這就是人活著的任務:去管理這片重疊區域,讓它們平衡、調和,並且避免一方完全征服另一方;成為一個既非動物又非大他者奴仆的真正的人。有了任務,便不再是虛無,不再是無意義。

“所以是不是天生的同性戀好像也沒有那麽重要,性取向是純動物性的,而人是在交集裏進化了很多年的人。”席扉有些狡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