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敏感的秋辭

盛席扉明白絕不能在秋辭面前提自己母親了。在休息站裏,秋辭趴在方向盤上因呼吸急促而不住起伏的背,和他向自己講完初中那件事後向後彎折的腰一樣,都是盛席扉這輩子都不能再看見的。

他隱約覺出在這件事上,秋辭的恐懼更甚過自己。秋辭比自己更害怕被自己母親知道。

他已經覺察到沒那麽簡單了。不只是秋辭說的,他犯了錯,徐老師幫他懸崖勒馬,挽救了他的人生;也不只是母親口中的因為秋辭是同性戀,所以厭惡他。

盛席扉最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秋辭起初會對自己母親那麽好,順便對自己也那麽好。從來沒聽母親說起過這個學生,秋辭也不是剛搬到北京,卻像是憑空地出現,又那麽迅速而無聲地參與進他們家的生活。

秋辭可不是熱心好事的性格。他現在太了解秋辭了,知道秋辭心腸好,可也心腸硬。他通常只幫無人能幫的人,而不是像他曾經對待自己一家三口、甚至添上虞伶,那樣主動給自己招攬人情。

虞伶曾說秋辭對他格外關注。虞伶還曾開玩笑似的說:“秋辭好像覺得我嫁給你虧了。”

盛席扉最郁悶的是他已經快想不起來當初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時的情形了。頭幾面見到的那個疏離、傲慢、世故、或許能引發他些許好奇但絕對不多的秋辭,早就被現在這個一想起來就心疼、一看到就忍不住笑出來的秋辭覆蓋了。

他似乎離真相不遠了,但實際上謬之千裏。他想這些事時,總是很快便被虞伶的那兩句話纏住:頭一句像是秋辭對自己的初識印象不錯,後一句則反過來,正如秋辭一貫矛盾的性格與表現。他總是最計較秋辭到底愛不愛他,所以永遠猜不到真相。

從老家回來後沒多久,盛席扉公司新招的幾名員工陸續入職了。新辦公室還沒就位,先在舊辦公室裏將就著,秋辭嫌擠,便去掛靠的那家小公司上班了。他通過盛席扉接手了一個新項目,恢復了從前日日通勤的規律生活,只是不需要總去公司加班,也不用出差。

他們都比之前更忙了,越發少地去出租屋聚餐。兩人的晚飯常常是在秋辭那裏隨便做一點兒,之後便面對面坐在餐桌前加班——秋辭的書桌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太小了。他們吃飯時總有話說,工作時卻常常對坐幾個小時也說不上一句話,但會在自己去喝水時幫對方也倒一杯。

盛席扉螞蟻搬家似的把自己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搬進秋辭家。

他和峰峰他們在生活中金錢方面分得不仔細,多數情況都是今天你付賬,下次就我來,只除了房租。這事歸峰峰管,他們每月先把房租轉給峰峰,再由峰峰轉給房東。

盛席扉住秋辭那裏的第一個月,峰峰把水電雜費退給他了。第二個月,敏敏問他:“你還回不回來住?你要是不回來我可讓我女朋友住進來了,她現在住的地方上班遠。”

盛席扉先請示秋辭,秋辭驚訝地問:“是那個‘妹子’嗎?這麽快?”

盛席扉於是理直氣壯地真正地搬進來。

同居不僅僅是節約房租、上班路程之和更短、點外賣永遠夠到起送標準;也是一個人做一個菜,一頓飯就能吃到兩個菜;是定期洗曬床上用品,只需要洗一條床單;是深色衣服和淺色衣服分開洗,也終於能輕松湊夠一洗衣機;是到了時間,即使不餓也有人提醒你要吃飯,即使不困也有人提醒你要睡覺;是如果躺下睡不著,還有人撫摸你的後背,提醒你閉上眼睛;是心裏突然湧出一股情意,就能親到他的嘴。

有一天秋辭對盛席扉說:“你讓我享受了這麽多個好覺,僅憑這一點,我都要感激你一輩子。”

從他口中說出“一輩子”這個詞,盛席扉心裏都跟著震了震。

但他不知道秋辭說的“僅”是相對什麽而言,也不知道他說自己幫他改善了睡眠,除了繩子和性,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捆在秋辭胳膊上繩子先是越來越松,但隨著他重新開始工作,又逐漸收緊。盛席扉已經有了經驗,盡量避免再勒出淤血,所以解開繩子後,皮膚上就只有麻繩整齊的勒痕。麻繩的印記一排排並緊了,就變成印花,看起來很像蕾絲的圖案,像是長在秋辭的皮膚上,漂亮極了。有時候時間充足,他就能仔細地觀察那些美麗的圖案是如何在秋辭的皮膚上慢慢變淡,直至完全消失,就像他曾經觀察蟬的若蟲蛻皮那樣耐心而滿懷贊嘆。

他在客廳的天花板上裝了一個鉤子,想把這個當做秋辭的生日禮物。秋辭起初很喜歡,鉤子剛裝好就套了根繩子進去,結果拽了幾下發現自己不敢了。他被那次失敗的吊掛掛出嚴重的心理陰影。這可讓盛席扉犯了難。他本來就不善於送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