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亮背面

忽然看見明月,盛席扉驚訝地指向夜空,“看,今天是滿月!……雲彩散了。”

是銀色的月亮,又圓又大,並且明亮,表面的明暗深淺與最大的隕石坑周圍的輻射線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秋辭也看呆了,覺得這月亮簡直就是攝影作品中的月亮,就像一盞做工精美且大功率的燈,很難讓人相信它只是一個反射體。

他問盛席扉:“今天的月亮是比平時的大嗎?”

“好像是……”

但盛席扉也不確定。他似乎已經很久都沒見過月亮了,記憶中最後的月亮是很多年前和家人一起賞月的那個中秋節,而更多的月亮只停留在童年。

他想起那個中秋夜,卻情不自禁看向秋辭。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樣,秋辭臉上的神情就是他想象中的人類望向月亮的神情。兩枚小小的明亮的圓月分別映在兩個黑色的瞳孔和深棕色的角膜上,內眼角和下眼瞼有嫩嫩的粉紅的肉。

“高中的時候,老師組織我們用天文望遠鏡觀察月亮……”

“晚上嗎?”盛席扉說夢話似的發問。

秋辭將視線從月亮移到他臉上,好笑地說:“當然是晚上!”接著他又仰頭看天空了,“通過天文望遠鏡看到月亮的第一眼,我特別特別吃驚,還很排斥……我那會兒當然知道月亮表面是什麽樣的,知道月亮自己不會發光,也看過登月宇航員拍的照片,但是直到我親眼看到那個光禿禿的灰不溜秋的表面,才真正把那個醜陋荒蕪的天文的月球和我頭頂的這個月亮合二為一;與此同時,那個美麗的、浪漫的、總是和詩詞在一起的引人遐想的月亮就像水中月一樣破碎了……我到現在都很後悔,那天不如不去……其實可以不去,因為是晚上,要自願報名。但是我也知道,我不會不報名的,這個假設本身就不可能發生。”

“因為你的好奇心,你對一切未知都有探索的沖動。”

秋辭笑著轉過頭來,他的兩顆犬齒有點尖尖的,笑得明顯時才能看見。

盛席扉忽然有些不敢看人了,換他仰頭看月亮,“我們……要不要把敞篷打開?”

秋辭直接按下按鈕,車頂緩緩從他們頭頂移走,露出完整的夜空。冷風吹得他們縮起身子,同步的反應讓兩人相視一笑。

秋辭想起自己身上裹的其實是盛席扉的羽絨服,不太合理。他作勢要脫下還回去,盛席扉就像結賬時推他的信用卡那樣推他的手。這麽冷的天,他的手竟是暖和的。

最後他們把羽絨服平攤開,像蓋被子一樣蓋在兩人身上,身體都往中間靠,又很有靈犀地沒有真正靠上。秋辭的兩條手臂都被羽絨服蓋住了,可以推算出盛席扉左邊的手臂大概率是露在外面了。這讓他聯想到兩個人打一把傘。盛席扉一定是那種把傘往對方頭頂偏的人,不論與他同行的是誰。

秋辭最羨慕他即使穿得少,手也依然很暖。

他望著那美麗的月亮,說:“你說的好奇心是我以前,現在已經沒有了。”

“為什麽?因為那次看見月球表面?”

“可能……也可能就是因為長大了。”

盛席扉想起過年那會兒給貝貝講故事,“大人不像小孩子那樣,接觸到的一切都是新的,所以一上來就能接受……成年人接觸到的一切新的都是顛覆舊的,夠理智豁達,就打破舊的換成新的,不夠理智豁達就拒絕。”

秋辭想起曾經見過的一些人,笑著說:“有的不止是拒絕,還會生氣,因為內在世界不再自洽而對外界產生進攻性。”

盛席扉笑著連連點頭,“對對。”他們都見過。

“但是不能怪那些人故步自封……我很喜歡你用‘顛覆’這個詞;‘理智’和‘豁達’也用得特別好,一個是邏輯上的,一個是情感上的。我通過望遠鏡看見月球表面,就是邏輯上早就明白,但情感上接受不了——所以我說不能嘲笑別人固執,人都是理性與感性的混合體。”

“確實。就像連愛因斯坦那樣的人也很難接受上帝擲骰子。”

秋辭歪過頭,“也許愛因斯坦是對的呢?”

“是是。”盛席扉笑著點頭,他們曾經大聊特聊《大設計》與量子力學。“那我換個例子,就像讓教徒相信地球繞著太陽轉。”

“這個例子好。”

“再比如人們不得不接受微觀粒子的波粒二象性。”

“嗯~雙縫實驗……還有嗎?”秋辭看向盛席扉的眼神有些挑釁,似乎還有些挑逗,潛台詞是“看你還有什麽本事”。

盛席扉挑了下眉,“比如人們發現觀測會影響歷史,比如人的意識會引起波函數坍塌。”

“哇哦!”秋辭服氣了,“這兩個例子確實厲害……那天你給我講的時候我就被狠狠‘顛覆’了一下。但是你知道我對此是存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