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殘臉(第2/3頁)

他們之前選這家飯館是因為它有包間,現在兩個人都被這四面墻困住了。

“……我先不跟你說了,我得工作了……為什麽我就不能老想著工作?……算了不說這個,我旁邊還有朋友等著呢……可現在大家都工作啊!怎麽就不可能幸福了!……”

“……我才二十五……我又沒說我不生!不能等幾年嗎?非得在我事業最關鍵的時候……”

“怎麽不叫事業?席扉創業叫事業,我的工作就不能叫事業,憑什麽啊?……媽,我朋友們都替我高興呢,你們能不能和我說一句好話?”

秋辭低頭面向碗裏的米飯,用眼角盯著門。

“媽,我一直覺得我挺懂事的,我同學們都覺得我有本事,同事們也覺得我能幹,只有在你們嘴裏我這也不行那也不對……我從小到大都聽你們的話,小時候你們說要好好學習我就好好學習,大學你們又說女孩子不要一直讀書,我就本科一畢業就去找工作,上了班你們說得抓緊談戀愛了,我就老老實實去相親,你們覺得席扉人不錯我就跟他訂婚……你看我身邊那些同齡人哪個不需要家長催?只有我最讓人省心……為什麽你們就是不滿意呢?”

“……我財迷?我為什麽這麽財迷?……對,就是你們教的,因為你們從來不把我的感受當回事,所以我想出人頭地,我想經濟獨立,我想證明自己。”

“為什麽老把把你們的想法強加給我呢?”

“我一輩子的幸福比不上你們的臉面嗎?”

“……啊……我也失望……你們羨慕別人家的孩子,其實我也羨慕別人家的父母……”

張虞伶放下手機,把餐巾紙展開,按在臉上。秋辭在餐巾紙口鼻的位置看見窒息。

他在心裏想,真是太不幸了,原來她的活潑和好聽的笑聲也是假裝的。

張虞伶把紙巾從臉上揭下來,上面印了一張化妝品染成的殘臉。她把那張殘臉折疊,正要說些自嘲的話,擡頭看到秋辭的眼睛像是也要哭了。

張虞伶又把嘴唇閉上了,將那些習慣的粉飾太平的話吞回嘴裏。她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指哪一方面,還是指所有:“怎麽就那麽難呢?”

她又開始擦臉了,這下擦得更加細致,用手機當鏡子,把眼睛下面那兩道黑印一點點擦幹凈,同時嘴巴也開始說話:“你剛問我徐老師,我自己爸媽就開始了……我其實從來沒和他們說我一個人在大城市有多累、壓力有多大,我也不羨慕身邊那幾個因為家裏有存款就被單位供起來的同事,我就是覺得太失望了……”

“你和我才做這麽短時間的朋友,就這麽幫我……為什麽我的父母就不能成為我的依靠呢?只是精神上的依靠也好啊……真羨慕席扉,不管他做什麽,家裏都覺得好。”

她的每句話都成為秋辭專屬的陷阱。

秋辭小心地繞著走,眼神又撞上那瓶瑪歌,冒出一句:“其實席扉人不錯。”

張虞伶囈語般的傾訴被打斷,愣了一下,但“席扉人不錯”這句話無論何時聽來都是對的,就點了點頭。

“你們,是相親認識的?”

“是……長輩介紹的,覺得我們比較合適。”張虞伶感覺有些丟人地苦笑了一下。

“合適?”

“嗯……我們老家離得近,過年的時候方便——”

秋辭不明白。

張虞伶解釋:“過年的時候,一般是除夕和初一在男方家裏過,初二回女方家,……據說很多人都會為這個吵架,因為春節假太短了,都想陪自己父母,尤其,尤其以後有了孩子……”

剛剛張虞伶打電話時,就有一只手伸進秋辭的肚子裏亂攪。這會兒那只手又伸進去了。

他回國後過了兩次春節。第一次是大年三十那天他先去媽媽家待一會兒,媽媽問:“晚上在哪兒吃年夜飯?”他回:“我去爸那兒。”第二次是先去爸爸家,爸爸也問:“晚上上哪兒吃年夜飯?”他就回:“我去我媽那兒。”

王老師和秋老師的教育很成功,秋辭也不做失禮的事。他知道“晚上上哪兒吃年夜飯”這句話不算邀請,所以最好待在自己家裏。

他不再說話,於是張虞伶一大段地講完:“我們家庭條件也差不多,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階層,身體也都不錯,有醫保有養老金;年齡上他大幾歲,但不都說男人晚熟嘛,大幾歲好;收入——他雖然收入忽高忽低,但起碼有資產,北京一套房子頂所有,這方面我沾他光了;我們學歷也差不多,當然他學校要好一些……這樣看確實是我高攀了……當然更實際點兒說,現階段漂亮的女生比帥氣的男生更搶手,所以總體就是各方面都算勢均力敵。”

張虞伶看到秋辭依舊不懂的眼神,自尊心有些受傷,描補一句:“其實多數人都是這樣的……大家每天都那麽忙,要不然還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