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漠河(四)

一盆冷水,結結實實灌頂而落。

楊嘉北繃著唇,他四肢和其他部位的肌肉還在充血,沒想到會在此刻聽她說出這種話,他慢慢退,看著宋茉轉過臉,他第一次罕見地對她“動粗”——捏著她的臉,強迫她看自己。

宋茉臉上一層薄汗,頭發亂了,貼在耳邊,不是狼狽,是雨中倔強昂的玫瑰,是層層豎起刺的荊棘。

“你把我當什麽了?”楊嘉北問,“你心裏——”

他其實很不適合說這種話,再敞亮的人,也會在某些事上變得訥言,謹慎,就像被玫瑰紮過一次手的愛花者。

他充血而繃緊的肌肉上有著淋漓的汗水,他逼問:“你到底拿我當什麽?”

宋茉垂眼:“你想不想做啦?”

楊嘉北要被她氣笑了:“說實話,你就想著和我做這事?沒其他的?”

宋茉心裏難受,她自己都不知為什麽難受,從喉嚨到心臟都被結結實實地堵嚴實了,她默默地轉過身,只留給楊嘉北一個背影:“……還能有什麽。”

楊嘉北說:“你在這裏和我——”

“裝傻呢”三個字硬生生壓下去,看,楊嘉北明明還在憤怒,視線一垂,看到她寬寬松松的、在他面前一直穿著的長袖睡衣,他又冷靜了。

深呼吸也壓不住那股氣,楊嘉北也不做了,氣得拿濕巾給她擦幹凈,才去收拾自己。宋茉木木地側躺在床上,好像沒聽到他發出的那些動靜,閉上眼睛,沒有聲音地呼出一口氣。

從下定決心後,宋茉就不再服藥了。

不再服用那些能夠治療她也能夠抑制情緒的藥物,她覺得對不起楊嘉北,特別特別對不起他。本身,也沒想到能遇到他。

是她的錯。

她也沒力氣去糾正了。

楊嘉北洗得快,沖幹凈了上來休息,沒有和宋茉說話,他現在情緒不對,不想一開口就沖著她,也不想顯得過於卑微——他還能怎樣?

那種掏心窩的話都說出了。

倆人各睡各的,雖然同一張大床,但此刻客氣得像被迫擠在一塊兒的陌生人。等次日清晨起床,還是互不說話,宋茉剛坐起來,正刷牙的楊嘉北一聲不吭地拿了新的一次性拖鞋,放在她面前,又繼續回去刷牙。

宋茉擡頭看他,只看到楊嘉北的側臉,沒任何表示,也沒任何想法,只刷牙,打肥皂,剃須。

自動的剃須刀。

男性從變聲期就開始漸漸長胡須,楊嘉北愛幹凈,從一開始就將臉刮得幹幹凈凈,起初還是那種老式的剃須刀,飛鷹刀片,小鐵盒,手工組裝的剃須刀,稍不小心刮一臉血——楊嘉北自己沒刮破過,倒是宋茉好奇地拿著玩時,被割了下手。

那年冬天,剛過完年,宋茉拿自己的壓歲錢,給楊嘉北買了個超市裏最昂貴最漂亮最好用的電動剃須刀給他。

那個剃須刀用了三年才壞掉,仍被楊嘉北放在原包裝盒裏收著。後來他再買剃須刀,都有那個剃須刀的影子,或者是顏色,或者是摸上去的手感。

他是很固執、念舊的一個人。

這樣好脾氣的楊嘉北,現在也恨不得狠弄一頓出氣,不行,他知道這事得你情我願,沒有這樣的道理。

雖然宋茉大概率也不會排斥。

清晨在酒店裏吃的早餐,沒出去,外面又開始稀稀落落地下著小雪,飄飄揚揚地灑著,宋茉對著窗戶發了陣呆,又從行李箱中多翻出一雙厚厚的襪子穿上。楊嘉北洗幹凈臉,他啥也不用塗,對著鏡子看了很久,將宋茉昨天放歪的乳液瓶扶正。

一直到去吃酒店裏的早餐,楊嘉北才對服務員說了第一句話,還是報房間號。

早餐同樣是自助,宋茉不太餓,一個白瓷盤裝了些東西,慢吞吞地開始吃,楊嘉北吃得多,這東西全國都大同小異,沒什麽特色也沒什麽拉後腿,吃到一半,宋茉才說:“我下午想去北極村。”

楊嘉北嗯了一聲。

“你看我那些行李,”宋茉斟酌著語言,“怎麽樣寄給我比較合適?”

楊嘉北不吃了,他放下筷子,看宋茉。

宋茉一雙筷子無意識地夾著一片薄薄的、切成菱形的蔥油餅:“你昨天晚上說的挺對,我既然沒想著和你結婚,確實不該耽誤你這麽久。”

她說話聲音不急不躁的,甚至可以說得上緩慢。這樣心平氣和的語氣,她每說出一個字,楊嘉北的臉就黑一份,聽到後來,楊嘉北已經動都不動了。

“這些天確實也挺麻煩你,錢什麽的,你看著結一結唄,我不占你便宜,”宋茉說,“成不?”

楊嘉北說:“宋茉,你都不心疼我。”

宋茉愕然。

筷子杵在白瓷盤上,戳的那可憐油餅皺皺巴巴,她擡臉看楊嘉北,看著他深吸一口氣,用同樣冷靜的語氣和她交談,那態度可以說得上和緩,也像一種莫可奈何下的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