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漠河(三)

孩子生下來就是愛父母的。

小時候的宋茉最喜歡的就是媽媽,她喝母乳喝到三歲,屬於大孩子了,媽媽也慣著她,讓她繼續喝。那時候工廠裏還能照常發出工資,斷了母乳就喝奶粉,一直喝到工廠開始改革。

小時候也過上一段時間拮據的生活,家裏面的肉漸漸少了,偶爾爸爸還去偷偷炸兩條魚拎著來“改善生活“。

拮據的生活不會影響孩子對父母的愛,宋茉用掉一個作業本,在反面繼續寫,打草稿。作業本多少錢一個?小的田字格,去小賣部裏買,五毛錢一個,去批發市場,三毛,四毛,都賣。她的鉛筆用到只剩下一個頭、捏不住,一塊兒橡皮用到最後變成一個黑黑的小圓球。宋茉從不向父母要那種漂亮的手搖自動卷筆刀,也從不要那種三層、四層的多功能高档文具盒,她只要放學後回家和媽媽抱一抱,只要媽媽願意和她說話、聊天,只要媽媽願意晚上抱著她一塊兒睡覺。

孩子天生愛父母。

父母應該也是愛她的。

可他們後來最愛的人變了。

誰不只愛自己。

宋茉也不會因為愛母親而甘願答應那樣離譜的要求。

可是她以死相逼。

逼到宋茉也喪失掉所有活下去的想法。

這個世界糟透了。

但。

熱氣騰騰中,宋茉看向旁邊的楊嘉北。

剛上來鯰魚燉茄子,他拿了一雙熱水燙過的筷子,還沒用過,專注地夾了一塊沒有刺的肉,燈光下看清楚沒有小刺,才放到宋茉的米飯上。

“吃。”

但。

這個糟透的世界,還有個人能支撐著她活下去。

宋茉朝楊嘉北笑笑,眼睛彎彎,楊嘉北被她笑了個不自在,幹咳一聲,低聲:“還想吃什麽?”

“夠啦,”宋茉重復,“夠啦,這些都夠了。”

宋茉不貪心,有這麽一個就夠了。

到了這裏,也正式和林杭“分道揚鑣”,林杭還挺不好意思,提出要給楊嘉北錢,畢竟這一路的油、一路的高速費,也是一筆費用,楊嘉北沒收,只問他:“你那些整理的材料,能不能發我一份?”

林杭撓頭:“啊?你喜歡看這些啊?”

楊嘉北說:“沒事的時候看看。”

——哪裏是沒事的時候看看,林杭當場把手機裏整理的部分語音和電子版傳送過來,楊嘉北轉手就發給宋茉。

訂酒店後,剛推開門,宋茉就從後面抱著楊嘉北,一張臉在他背上貼了又貼,才問:“為什麽發給我?”

“你不是挺感興趣的麽?”楊嘉北說,“看看唄,打發點時間。”

宋茉感覺他好像知道些什麽了。

開了一天的車,楊嘉北不能就這樣抱她,他自己都嫌棄自己。說來也奇怪,以前條件還未必這樣好,跟嫌疑人,開長時間的車,在老林裏追捕……又臟又汗的,一身怪味,那時候楊嘉北還不怎麽嫌棄自己,現在只是在車裏悶了一天,就憂心,憂心自己熏到她。

得洗幹凈才能抱,茉莉就是香香的。

宋茉先洗完澡,吹幹凈頭發,坐在床上繼續看那本厚厚的、不曾見面也不曾聽說過的姑奶奶留下的日記,雖然前些年這些書都被妥帖地放在樟木箱中,可惜爺爺過世後,大伯當寶貝一樣翻了一遍,即無銀元也無存折,大失所望,自然也沒有好好地保護。如今,這些日記有很多頁粘連在一起,不太容易分開,她小心翼翼地拆,一張又一張,唯恐破壞掉這一份幾十年前的文字。

其實宋青屏所留下的日記,少的只有幾句,多的能寫兩、三張紙,內容都像是在傾訴,向那位神秘的帕維爾老師傾訴——

宋茉從沒有聽爺爺提起過這些。

她認識的第一個俄羅斯族人是楊嘉北的母親,還有他的姥姥。

喔,其實楊嘉北也是。

宋茉在外面翻著書時,楊嘉北在裏面沖澡,前後左右洗得幹幹凈凈,肥皂打兩遍,又對著鏡子將企圖冒頭的胡茬刮得幹幹凈凈,以免紮到小茉莉。把自己收拾得幹幹凈凈後,才去親她,從臉頰開始,被親得發癢了,宋茉才躲,喘氣:“你親疼我了。”

楊嘉北松松手,他這幾天挺上道,不用宋茉主動,他自己先來,本身嘛,這種事就得他來,宋茉臉皮薄,總不能什麽都讓她幹吧?

楊嘉北這樣負責任地想。

其實他也說不清倆人現在這是什麽情況,算什麽?情侶?還是——?楊嘉北不想說那倆字,有點褻瀆,還有些不甘,可一旦滾在一塊兒,再不甘也能化成一個甘,又甘又幹。她怎麽著都成。

不,也不是怎麽著都成。

宋茉勾勾他脖子,伸直胳膊繃緊了指尖把日記本放到桌子上,一口氣沒喘勻,問楊嘉北:“明天咱們去哪兒玩啊?”

“都行,”楊嘉北一聲喟嘆,垂著眼看她,大刀闊斧地鑿,“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怎麽著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