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河(三)

楊嘉北還真沒和宋茉在外說過什麽撩撥的話。

他是很正派的人,正派到會被一些人認定為古板。

之前他們工廠的這群子弟,少部分好好讀書,大部分得過且過。在那個工廠大家庭夢還沒有破碎的時刻,子承父業,等父親年紀大了,兒子頂替他的職位、或者直接給兒子也安排到工廠裏工作,都是常有的事情。

在這種環境下,大家並不覺讀書是唯一出路,因而翹課逃課的學生也不在少數;上課上煩了,去偷校辦工廠裏面的塑料瓶,拿去換了錢買點零嘴;或攔下低年級的學生,打架截錢;一言不合就去砸人玻璃堵鎖眼拔自行車的氣門芯……

這樣的學生還真不少。

楊嘉北的父親不這麽想。

他在銷售科裏工作,天天往外跑。在大部分工人還以為自己這輩子能在工廠中舒舒服服養老死亡兒孫繞膝的時候,他已經嗅出點不一樣的味道。和工廠裏的采購科不同,銷售科算是吃苦最多、賺錢也辛苦的一個部門,沒有啥灰色收入,全靠一張嘴。楊嘉北印象中,家裏有厚厚的一摞宣傳單,宣傳單的材質是一種極其鮮亮的、介於紅、粉、紫之間的顏色印刷著——後來楊嘉北在某口紅廣告的宣傳上看到這個顏色,說是叫“星你色”還是“想你色”,反正是一種挺流行的顏色。他那時尋思著給宋茉也買一個,她似乎沒什麽化妝品……不過櫃台的銷售員提醒他,送給女孩子,還是換另一個更溫柔的顏色好。

這種領先廣告十幾年前的玫紅色出現在楊嘉北視線中時,就是父親那一摞厚厚的宣傳單,紙張很薄,不均勻,經常會有空洞、或者薄薄透光的地方,上面印著許許多多工廠產品的信息,變壓器的種類、基本參數,以及整個變壓器行業總體的經濟狀況如何……多余的宣傳單,都給了楊嘉北當草稿紙,在背面寫,稍一用力,整個紙張都裂開。

從工廠開始進行戰略性調整重組、轉型的五年前,楊爸爸就從越來越難收回的款項中察覺到工廠的不堪重負,因而在教育孩子讀書這件事上格外用心。楊嘉北的假期時光不是和一群孩子跑出去玩,而是規規矩矩讀書、寫作業;每當他學習的時候,住在樓上的宋茉也喜歡拿著她的圖畫書,跑下來找楊嘉北一塊兒看書,玩。

宋茉的爸媽看起來不太像人,一個下了班就出去喝酒吹牛,另一個天天跳舞打麻將;宋茉好幾次餓到沒有飯吃,又不好意思在他家裏久留,飯點了,就自己跑回家,翻櫥櫃找涼饅頭鹹菜吃。楊嘉北撞見一次,心裏不好受,和爸媽說聲,以後就讓宋茉在自己家裏、和自己一塊兒吃——添雙筷子的事,她這麽大點人,能吃多少?

楊嘉北沒有妹妹,照顧她也就是順手的事。再後來,他上初中,變成了寄宿制,一周回家一次;高中倒不是強制住宿,是楊嘉北的爸爸,建議他選擇住宿,花多一些心思在學習上——彼時工廠早就倒閉了,楊嘉北一家人也搬到新房子裏去。楊嘉北沒有異議,反正周六周日還是會回到老地方,給宋茉輔導功課,或讓她到自己家來學習,吃飯,補一補。

其他人都調侃楊嘉北這是給自己養老婆呢,楊嘉北覺得這群人嘴巴可真碎。

就不能是坦坦蕩蕩的普通兄妹情?非得扯上點愛情?

不認為這是愛情的楊嘉北,坦蕩地去讀了警校,開始了和宋茉的長時間分別。等他冬天冒著雪下了車站,一眼看到站在父母身邊,凍到臉紅紅的宋茉,她正左顧右盼,翹首以待。

他永遠記得那天宋茉的裝扮,白色的羽絨服,帽子周圍有一圈蓬蓬松松的毛毛,戴了條紅圍巾,手是紅的,臉也是紅的。

也是那個時候,楊嘉北忽然想啊,哎,其實那些調侃,也不是特別過分……

至少,那天晚上,楊嘉北一直在看宋茉。半年多的分別,他感覺自己不認識這個從小看到的大的妹妹了,怎麽看怎麽好看,不是那種看自己妹妹的順眼,是真好看,閃閃發光金子般的好看,看不過癮。

那時候,楊嘉北就知道。

完了。

他栽了。

……

楊嘉北被宋茉那麽一句調侃,惹得有點渴,有點想笑,還有些想要“辦了她”。這是餐廳,正經吃飯的地方,他一個正經的人民警察,在這種場合,連摸她臉都覺得不妥。

他只和人說,哈啤拿常溫的,不要那種在倉庫裏放著的。

點的菜也實在,烤牛肉,雞脆骨,羊肉串,生筋……楊嘉北從不吃烤腰子那玩意,膈應。等人上了毛豆花生拼盤,他又剝給宋茉吃,一粒一粒,幹幹凈凈地放在小碟子裏。

店裏人不多,等宋茉吃飽喝足,開始磨磨蹭蹭小口吃那些剝開的花生毛豆時,楊嘉北在和燒烤店老板溝通,還真的找了兩片圓圓的木頭,要到了熱水和鐵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