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綏化(四)

宋茉不明白為什麽楊嘉北動這麽大火氣。

生什麽氣呢?她又沒說什麽特別的話語,禮貌性地邀請一下,願意就睡,不願意拉倒。

他生什麽氣?

楊嘉北這麽一句話,宋茉沒接上,愣住了。

沉默中,楊嘉北拎了袋子,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又回來,進了房間,一手將門關上,他問:“你這幾年都怎麽過的?”

宋茉說:“沒怎麽啊,就這麽……正常過唄。”

她說得很坦然,也很真誠。

反正就是活著。

畢業,找工作,加班,忍受著長時間的通勤和沒完沒了的任務,社交,電話。周六周日就在租住的房子中睡覺,從白天睡到黑夜。

大家不都是這麽過唄。

楊嘉北的臉色更差了。

他說:“你管這叫正常?”

宋茉後知後覺到對方的憤怒點,大約是長時間服藥的緣故,她的思維明顯僵化了許多。恍然大悟地,她一聲“喔”,定定地望著楊嘉北:“你因為我邀請你睡覺生氣?”

“……”

“可咱倆以前不是也這樣睡過嗎?”宋茉慢吞吞地說,“你現在怎麽這麽反感?當時怎麽還挺樂意的?”

楊嘉北問:“這能一樣麽?”

“怎麽不一樣?”宋茉說,“你沒這個能力了還是我沒有這個權利了啊?”

“以前你是我女朋友,”楊嘉北沉著臉,“現在算什麽?”

宋茉說:“你管他是什麽呢,你不是也想?”

楊嘉北冷笑:“我想什麽?你倒是想——我看你想把我氣死。”

說氣死有點誇張了,但宋茉明顯看到他的憤怒。楊嘉北站得筆直,他的神色和憤怒讓宋茉不由得敗下陣,她擡手:“好好好,知道你不想了,你現在可以走了麽?”

楊嘉北沒動。

他說:“出去幾年長出息了啊宋茉莉,學會這一套了。”

還想說什麽,看著宋茉疲憊的一張臉,還是蒼白的,大約是貧血,也可能是方才的寒冷未止,她的身體還沒有暖和……楊嘉北壓下那些未出口的話語,在門旁站成一棵松樹。

他有話要訓誡,卻無規勸的立場。

半晌,楊嘉北說:“別亂想,明天早上我接你,好好睡覺。”

“嗯。”

“早上能起得來嗎?八點會不會早?”

“不早。”

聽了她的話,楊嘉北才離開,都快出去了,又硬生生折返,站在門口,手壓著門,沉著臉望宋茉:“你晚上不會找其他人吧?”

宋茉說:“我就算找也不能讓警察知道啊對不對?警察哥哥?還是警察叔叔?”

楊嘉北一言不發,宋茉嘭地一下關上門。

走廊上安安靜靜,沒什麽人。還不到寒假,因疫情影響,遊客也不如前幾年多。楊嘉北拎著裝了自己羽絨服的袋子往電梯處走,腳壓在地毯上,沒什麽聲音。等待電梯時,他接了電話。

“喂?媽,今晚我不回家睡了,”楊嘉北說,“嗯,我晚上和茉莉吃過了——”

電梯到了。

楊嘉北踏進去,他仍捏著手機,簡短地說:“是,我今天晚上在這裏開個房間。”

“茉莉的狀態不對勁,也可能是我多想,”他按了按鍵,從電梯的鏡面中看到自己沉沉的臉,想起她不太靈活的手,“嗯,我在這兒開間房陪她。”

現在是淡季,入住的人也不多,酒店中安安靜靜。

安眠藥的效果實在太好,宋茉一覺睡得時間長,直到聽到刺耳的門鈴聲才爬起,睡眼惺忪地過去開門:“誰啊?”

是楊嘉北。

她穿著睡衣,松松垮垮地裹著,兩件,嚴嚴實實,頗為保守。楊嘉北只看一眼,立馬轉過臉:“沒事,時間差不多,該走了。”

宋茉打著哈欠:“幾點了?”

“十點。”

“……啥?!!!”

因時間緊急,宋茉匆匆忙忙地整理衣服,雪還在下,楊嘉北開車,還給她帶了四個包子,倆豆角豬肉的,倆大頭菜餡兒的,一杯熱騰騰豆漿,宋茉吃得很快,但只吃了一個包子喝了杯豆漿就飽了——

她這胃口,已經習慣了外面的小分量菜。

楊嘉北吃掉了她剩下的仨包子。

爺爺去世已經五周年,今天是相近的親戚朋友一塊兒吃飯。時間太久了,已經不會再有人為一個過世的人而傷心。吃飯地點是一個叔伯開的飯店,總共擺了八桌菜,宋茉還沒結婚,論道理該和自己父親後媽做一桌。但她心裏有障礙,不想去打擾一家的其樂融融,就以桌子滿了為借口,去了另一桌吃飯。

楊嘉北就坐她旁邊。

宋茉不太能應付親戚間的聊天,尤其是不怎麽熟的,楊嘉北剛好互補,二兩撥千金的,將那些話都圓過去。一頓飯吃得宋茉心裏面五味雜陳,吃到炸茄盒的時候,忽然想到小時候,爺爺出去吃飯,也總是拿個塑料袋回家,裏面裝點炸茄盒啊花生米啊油炸小黃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