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綏化(二)

冬夜寒風要割人腿。

宋茉說:“你剛才還說順路。”

“送你去見三叔順路,”楊嘉北說,“我沒說送你回酒店也順路。”

宋茉:“……”

他此刻的矛頭顯然不在宋茉身上,轉而指向鐘嶽。楊嘉北還是那副審犯人的語氣:“你和茉——宋茉什麽關系?來這兒做什麽?”

鐘嶽還沒回答,宋茉先說了:“問這麽多做什麽?”

語氣也沖。

“你爸讓我照顧你,”楊嘉北加重語氣,“我得對得起他。”

宋茉說:“你這時候知道對得起他,當時怎麽不再態度堅定點寧死不從?”

楊嘉北沉默了。

鐘嶽聽得稀裏糊塗的,趁著楊嘉北不說話的這個空隙,他連忙打圓場,笑著做詳細的自我介紹。

“哥,您好,我是宋茉的前同事,來哈爾濱是出差。昨天聽說宋茉也過來了,沒別的意思,就想著住同一家酒店,互相也有個照應……”

從聽到前同事三個字後,楊嘉北的臉色漸漸緩和。

他將行李箱往宋茉的方向推了推:“留個手機號,有事打我電話。”

宋茉說:“我打110不更快?”

“不快,”楊嘉北面無表情,“我今晚不值班。”

“……”

宋茉拎著行李箱要走,楊嘉北又叫住她,折身,將自己的羽絨服遞給她。宋茉不肯穿:“我明天就走了,沒法還你。”

“先穿著,我答應你爸了,”還是那句話,楊嘉北說,“一件衣服而已。”

還是拗不過——

現在的哈爾濱正是最冷的時候。

楊嘉北沒進酒店,看著宋茉拿了行李箱穿著羽絨服進去。酒店大堂是旋轉門,得手動推一下,有點重。鐘嶽主動幫忙推門,宋茉拖著行李箱進去,溫熱的暖氣撲到臉上的時候,她轉身,旁側的鐘嶽還在感慨:“這邊是真的冷啊,我都有點受不了。不過美也是真美,不愧是……”

旋轉門停下,門外的車早就走了。

宋茉一晚上也沒睡好,她有點認床,不在熟悉的地方就睡不踏實,容易失眠。

唯一一次的例外,還是剛搬到楊嘉北家中時那次。

楊媽媽細心,給她曬了新被褥。是真正的棉花被子,柔軟喧呼,雖然比買的那種絲棉被褥重,但踏實,暖和,吸飽了太陽光,熱騰騰,蓋在身上都會緩慢發熱。楊嘉北知道她認床,特意把她睡覺時抱著的一個布縫兔子也細心帶過來。吃過晚飯後,更是一步三回頭,告訴宋茉,要是她實在睡不著,想和人說話,就打電話,他就在隔壁,一叫就到。

宋茉蓋著楊媽媽曬的棉花被,抱著那個布縫兔子,還真睡實了。

淩晨時候,兔子從手裏掉下去,她夢中似有所感,伸手一撈,撈了一個虛空。天光大亮,冬日的陽光從未來得及拉嚴密的窗簾縫隙中刺過,在地板上留一道明晃晃的折射光源,刺得眼睛痛——

醒了。

醒來的楊嘉北眯著眼,伸手在眼睛前擋一擋。

他眯著眼,看到臥室桌子上擺著的一個布縫兔子。

楊嘉北最近常常做夢。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平時訓練幅度大,一年中,做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自從遇到宋茉後,夢境接踵而至。

宋茉回到了綏化。

綏化房價不高,以前的房子早就不能住人了。當初宋茉的媽媽接走她時,沒少付給宋爸撫養費。那筆錢,再加上宋爸自己打工掙的錢,也買了套房子。

“……茉莉還是住賓館啊,”楊媽媽嘆氣,“可惜了,多麽好一孩子。她後媽不是帶了個孩子嗎?家裏哪裏有她的位置……”

宋茉離開的那一年,宋爸再娶。

第二個老婆帶一個孩子,比宋茉小五歲,是個小男孩。

一家人溫馨和諧其樂融融的,好像誰都忘了還有宋茉莉。

“還有你啊,”楊媽媽問,“你那年假什麽時候批下來啊?我和你說啊嘉北,你已經五年沒休假了……”

“我知道,”楊嘉北說,“這幾天不是忙麽?忙過這幾天。”

楊媽媽提醒:“你二爺爺這就過世五周年了,你得回來。”

楊嘉北說:“我知道。”

二爺爺,其實就是指宋茉爺爺。

他們沒血緣關系,但因和楊嘉北與宋茉關系近,家長不免多走動一些。宋茉的爺爺在家排行第二,楊嘉北不好跟著宋茉叫爺爺,就和其他孩子一樣,稱呼一聲二爺爺。

警察自然也有假期,不過幹這行的,加班是常事。楊媽媽和楊爸爸做生意,攢了一部分錢,楊嘉北自己生活簡樸,工資也都留著,前幾年,房價還沒怎麽漲的時候,就在哈爾濱買了套房子。原本是說做婚房的,但……

但宋茉走了。

接下來兩天,楊嘉北沒那麽忙,年假也順利批下來,足足五天。楊嘉北情況比較特殊,別說不休年假了,就連病假也沒請過。離開時,領導還笑著提醒他,爭取在休假期間解決個人大事,可別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