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憐憫◎

謝锳把書掀開一角, 昌河公主湊過頭來,念:“南華經。”

謝锳收起來,坐正,疑惑的看過去。

昌河公主索性把手臂橫在案面, 托著腮盈盈一笑:“母妃讓我過來的, 你別多想。她說你最近和皇兄鬧得不甚愉快,想叫我過來開導你, 我想了好些話, 可沒一句能用的上,思來想去都是些冠冕堂皇搪塞人的, 糊弄你不過,便不說了。”

謝锳低頭笑, 細白如蔥段似的手指拂過書頁, 道:“公主坦誠的叫我不知說何才好。”

昌河公主抿了口茶, 打量她略顯蒼白的小臉, 先前看見她都是明媚耀眼的,可今日仿佛明珠蒙了塵, 灰撲撲的擾人視線。

她向來話多,此時卻有些訕訕,只因對面那人眸眼清澈冷凝, 看的她心裏沒有底氣,遂攥了攥手,硬著頭皮聊起孩子。

沒頭沒尾的聊, 目的顯而易見。

“上回你也見著我家淳哥兒了,那麽小, 鬼精鬼精的, 你不知抱著他是何感受, 又軟又糯的團子,只想多親幾口。

對了,你兄長家有孩子,叫謝臨是吧,你肯定抱過他,是不是打心裏喜歡。

旁人的孩子瞧著可愛,可自己生下後,便會覺得旁人千般好,抵不過自己懷裏那個,與自己骨血相承,眼睛鼻子耳朵,處處都有相似之處。

我第一眼看到淳哥兒,心都快要化了,母妃總說我沒心沒肺,可我一看見淳哥兒,便總想為他打算,籌謀,恨不能將他這一世都安排了。

你模樣這般俊俏,皇兄又是一張頂頂好看的臉,你們兩人若是有孩子,必定羨煞旁人,仙童一般。”

她哈哈笑著,笑了會兒才發覺謝锳面無表情。

便有些尷尬。

“皇兄擬寫的封後詔書傳至禮部,不日將昭告天下,說到底,我也不明白皇兄為何如此喜歡你,擰著那麽多人的反對也要立你為後。

你在後宮,不知道前朝反對的聲音有多少,曾嘉和回家跟我說過,道單單禦史台便半數多彈劾反對的,更何況其他大臣,可皇兄用的雷霆手段,迫使他們不敢再發一言,他...”

昌河公主停下,舔了舔唇,看見謝锳蹙眉打量,不由擺了擺手道:“總之你多想想,沒什麽事過不去的,天底下好些娘子羨慕你,都想盡辦法托人想入宮侍奉,皇兄重情,你得珍惜。”

“你放心,我會給他生下孩子。”謝锳勾唇笑了笑,又翻開書卷。

昌河公主很是沮喪,至少在她看來,根本沒有勸說成功,而謝锳真真執拗,一根筋似的不通人情。

入夜,紫宸殿的燈被剪掉芯子,燒的更為旺盛。

周瑄撚著手中的密信,就著火苗燒凈,悶燥的殿內,堆積在心口的狂躁讓他湧起殺念。

他猛地推開楹窗,冷風霎時掃來,冰涼的空氣吹散些許沖動,他攥起拳,狠狠砸在墻壁。

承祿端來湯藥,放置在矮腳小幾上。

“陛下,陸奉禦開的安神湯,您早些用了歇息吧。”

“去叫宋清過來。”

燭火映照著他半邊臉,在另一側投下影子,情緒不明的面上,仿佛蓄積著怒火。

“還有誰在傳流言?”

宋清心口一條,忙低聲回道:“幾乎已經壓下聲勢,不過永恩侯府庶子昨日曾在酒樓大放厥詞,道...陛下與謝娘子有悖綱/常,天理難容,更說謝娘子狐媚惑主,妖精轉世,他...”

“明日傳令尚書門下各省,奪永恩侯世襲罔替恩榮,削侯府一應用度賞賜,降永恩侯嫡子兩等,發配軍中歷練。

永恩侯庶子,於菜市口當眾受鞭刑百下,摑六十。”

他要立謝锳,便早知會有諸多阻礙,無妨,他有的是精力處置,誰敢妄言,便拿誰來開刀。

他歇在紫宸殿,望著空曠的帳頂,他掐著手心,腦中想的卻是謝锳。

他覺察出自己不對勁兒,因為承祿看他的時候,眼中滿是憐憫。

謝锳看他的時候,更像看著無可救藥的瘋子。

周瑄合上眼,聽見細微的腳步聲。

承祿撩開帳子,端來安神湯藥,躬身說道:“陛下,您喝完再睡吧。”

陸奉禦在先帝那時便被稱為妙手,如今資歷更深,道行更廣,偏門的雜病他都能瞧,周瑄有時用藥,有時放任不管,用藥的時候,便能一覺睡到天亮,中途不會魘著,也不會忽然跳起來胡亂砍殺。

“朕沒病,不需喝藥。”

周瑄如是說著,又問:“謝锳今夜用的什麽?”

承祿便將清思殿的吃食一一報了遍,末了說道:“謝娘子胃口不錯,吃了足足兩碗肉糜,還有一盞山楂羹,算是解膩開胃。”

承祿欲端走湯藥,周瑄坐起來,伸手,冷冰冰的說道:“拿來給朕。”

他仰起頭來,一股腦喝完。

清思殿,周瑄已有數日未至,謝锳便無需再喝湯藥。

她撥弄著袖爐,聞著龍涎香的味道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