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霍家之死(一)(第3/4頁)

花石別苑中,原本熱鬧喜慶的宴會早已一片狼藉,酒水與血水縱橫流淌一地,打扮成賓客的雍州將士正團團圍著一個房間,下一刻只見霍耀提著劍發了瘋似的從房間中沖出來,他雙眼赤紅,頭發被砍散,沒有穿鞋,忽然大吼了一聲,迎面走來的那人卻是眼神都沒變一下,那人右手提著一顆頭顱,隨著他步上台階轉出了正臉——正是霍燕,死了至少有五六時辰了。

霍耀的臉色刷得慘白,誰也沒料到,一場彰顯霍家實力的壽宴會忽然間血流成河,家中兄弟叔伯已經盡數遭到屠戮,城中也遭到不明襲擊早已亂成一片,他慶幸一直沒見到父親,卻沒有想到竟是……他死死盯著那顆頭顱,騰的生出一股玉石俱焚的決心,可等他眼中的淚水散去,看清來人的容貌時,卻忽然又愣住了,強烈的震撼讓他猶如被一擊驚雷劈中,幾乎連握劍的力量都失去了,“是……”他認出了那迎面而來的人,卻怎麽也不能張嘴喊出那個名字。

風吹開額前散落的黑色頭發,蕭皓一身幽州副將的打扮,拎著那顆滴血的頭顱,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別來無恙,霍小將軍。”

霍耀幾乎不能站立,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劇烈抽搐,怎麽會?怎麽可能?!“是你……是廣陽王府,你們是回來報仇的……”他渾身動彈不得,猛地回頭朝內宅大喊一聲,“爺爺!”他往回跑,劍光一閃而過,重物砰然墜地,最後一抹鮮血噴濺在鍍著夕陽的霍家門楣上。

霍耀的頭顱慢慢順著台階而下,骨碌骨碌滾向遠處,在樹上棲息的鳥雀受到這血腥的驚嚇,蹭一聲飛身掠走了,蕭皓站在如血的樹蔭中,收了手中劍,然後扭頭望向一個方向。

後院內宅中,霍荀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屏風後的年輕人,一聲幾不可聞的“爺爺”忽然從遠處傳來,淒厲又模糊,像是某種轉瞬即逝的幻覺,他袖中的手難以察覺地顫了下,終於他問道:“外頭是雍州的人嗎?”

“是廣陽王世子的舊部。”

“看來你們是來討債的?”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並侯認為能否稱之為公平?”

霍荀雖然老邁,可論腦子卻依舊是當代最聰明的人之一,他顯然已經意識到外面正在發生什麽,一聽這話,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幻滅,他重新閉上眼睛,頭暈目眩間,腦海中卻又忽然想到那個古怪的夢,衛盛那雙黑色的眼睛重新在他的眼前浮現,他這時才後知後覺,仿佛是早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心頭盤旋著,“原來你是來看這一幕的嗎?”良久,他低聲道:“能進入霍家,幽州府的軍防已在你們的掌控之中了,霍燕他……”

年輕人道:“他與雍州的恩怨結束了。”

霍荀撐坐在橫榻上,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具幹枯的身體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深處的魂靈,終於,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啞聲嘆道:“其實,早在廣陽王府覆滅的那一日,我料想霍家也會總有今天的,一報換一報,不是京梁士族動手,便是其他人,我只是一直抱有僥幸,我已經八十七歲了,不要落在我的眼中便夠了。”

沒有怒不可遏,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跪地求饒,他如此平靜的反應,有些超乎對方的意料之外。霍荀重新轉過頭去,看向窗外那株枝繁葉茂的千年老樹,霍家人將這株參天巨樹視做家族的象征,用金繩一圈圈纏繞其樹幹用以保護其氣血,然而保住了枝葉,卻沒有能守住其根本,秋天已到,無根之木注定凋零,只消一陣風,樹葉就被紛紛吹落了。

霍荀道:“小時候曾聽老人說,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盛極必衰,天地之常數也,這樣的事在西北這片土地上早已演繹了無數遍,二十年前的青州王氏,還有曾經的廣陽王府,無一不是先走向鼎盛,而後在烈火烹油中頃刻覆滅,我心中盤算過,也曾提醒過他們,只是我管不了了。”

在這世上,沒有什麽會比臨終前看到家族傾覆、兒孫被屠戮更痛苦的了,霍荀的眼中終於流露出一點悲哀,曾經翻雲覆雨、指點江山的英雄人物,今日卻也只是能坐在病榻上,無能為力地看著、聽著,古往今來,老之一字,英雄避之不及,只因其向來悲哀,他低聲嘆道:“一步錯,步步錯。”

屏風後的年輕人領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對於霍荀這種宗族觀念重的人而言,沒有比讓他親眼見證這一切要更殘酷的了,他轉身離去,“並侯此番若去地下,再見到廣侯,不必問候了。”

“你是誰?”

身後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年輕人的腳步停下來。

霍荀忽然用盡全力撐住枯幹的雙臂,慢慢從床上坐起來,“你是雍州的,哪一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