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霍家之死(一)(第2/4頁)

霍荀本來並沒有多少閑聊的興致,這個年輕人提起衛盛,竟是正好應了他的那個夢,令他心中一陣觸動,難得有了聊聊的興致,道:“廣侯啊,他是位忠厚長者,我與他是少年故交,這一晃四五十年都過去了。”

霍荀仔細回想了一陣子,慢慢道:“那一年我在永陽原上遇到了馬賊,他出手救下了我與我的幼弟,互報姓名後,我們結伴前往盛京述職,一路下來,我們互相認為對方是難得的英雄人物,第二年,他去江城做都督軍事,正好我也去江城就職,重逢後我們交談甚歡,很快便結為知己,他年輕時有一副熱腸,我們曾作下約定,來日共同耕耘西北,匡扶漢家社稷。”

霍荀的眼神悠遠起來,那一年江城街頭的小酒肆中,兩個剛剛擔任武職的少年徹夜長談,喝光了十幾斛酒,自那一夜後,西北開啟了將近四十年的聯盟時代,昔為友者永為友,誰也不知道,雍州與幽州這牢不可破的政治聯盟,最一開始只是源於兩個少年的惺惺相惜,他們在酒醉後大發狂言,發誓要建立一個強盛、統一的大西北,一起來對抗這個由士族豪強完全把控的世道,去建立屬於自己的千秋功業。

霍荀道:“當年西北局勢尚不穩定,我的父親剛剛去世,霍家內部四分五裂,親人們相互爭權奪利,南方士族也趁機想要插上一手,以致於霍家數次險些傾覆,在此危難之時,是廣侯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保住了霍家,這才有了後來霍氏中興的事,那時的我覺得,我的同胞兄弟一心想要我死,而廣侯卻不惜一切救我,他更像是我的血緣兄弟。”

往事和現實一同浮上心頭,那個讓氐人都忌憚不已的西北聯盟持續了很多年,衛盛去世後,則由他一手扶植的廣陽王府繼承下去,直到有一日,它被另一個人親手打碎,如今再提起這些故人舊事,真是令人唏噓不已,霍荀道:“衛盛病逝後,皇帝追封他為廣侯,廣侯這一生,是最看重情義的,我想了數年,他竟是沒有絲毫對不住我的地方。”

年輕人靜靜聽完了他說的,無聲地笑了笑,“原來如此,只是不知倘若廣侯仍在世,當他親眼得見並侯將抄錄他的告密書信交到謝照手中,讓他最後的血脈命喪金陵,雍州城陷入長達三年多的混亂,十數萬人或死或逃,他亦會是何種心情?”

霍荀原是憊懶地坐著喝茶,忽然眼皮顫了下,他慢慢地擡起頭,重新看向那道屏風後的身影。

年輕人仍然是那一成不變的平和語氣,“不知他是否會感到後悔,當年在永陽原上拔刀相助?”

房間中一時靜得滴水可聞。

“你是何人?”

年輕人沒有回答這問題,外面嘈雜的鼓樂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秋風中傳來一兩聲低沉古樸的樂音,是琴。高樓上,耳聾的樂師尚不知壽宴發生巨大變故,依舊撥動琴弦,他彈得是那支膾炙人口的《破陣曲》,昔年廣陽王世子擅撫琴,曾經醉酒後在軍營中彈過這支曲子,後來在軍中流行起來,西北將士們出巡或是打仗前夕都會聚在營帳中演奏此曲,用以鼓舞士氣。

年輕人道:“三年前,你命霍燕將那封告密書信交到謝照手中,成為引發‘鳳凰城之變’的導火索,逼得皇長孫殿下臨時起義,你又讓霍家人提前在回程路上安排軍隊截殺趕來支援的雍州將領,對方措手不及,前前後後近四萬精銳死於胡馬古道,雍、幽兩州聯盟就此分崩離析,這些往事,並侯也全都忘記了嗎?”

霍荀環視一圈,發現侍者早已經不見蹤跡,他再次看向對面那道模糊的身影,“你與廣陽王府是何關系?”

“關系匪淺,所以今日想與並侯討要一則公理。”

霍荀終於道:“什麽公理?”

年輕人道:“廣陽王府覆滅後,霍燕見雍州淪為無主之地,貪婪之心大起,秉承著成王敗寇的傳統,他將雍州視為自己的戰果,大肆屠殺雍州武將,重稅盤剝雍州百姓,絞盡一錙一銖用以供養幽州,僅僅不過三年,雍州人口銳減四成,去年七月一場旱災就死了將近十萬人,而振濟的物資卻被盡數輸往幽州,這三年間雍州供養起一個如日中天的幽州府,代價卻是州郡內民不聊生。”

年輕人隔著屏風注視著霍荀,“欺虐百姓,引發天災人禍,是為不仁;背棄誓言,屠殺昔日盟友,是為不義。並侯的智慧非我等晚輩可及,卻怎麽也不明白,不仁不義,終有盡時的道理?”

壽宴上的鼓樂聲已經完全聽不見了,隱隱約約響起刀兵之聲,但聽不見慘叫或是哭嚎,有那麽一點雜音傳到這幽靜的後宅,也已經被稀釋得非常淡薄了,伴著這個年輕人異常平和的嗓音,莫名有一種空山傳音之感。霍荀一動不動地坐了半晌,忽然拔高聲音喝了一聲“來人!”,手掌重重拍在案上,門外卻沒有任何侍者應聲,只有那低沉的古琴聲,還在風中幽幽地流淌,他心中頓時一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