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流星(一)(第2/2頁)

“不去便是違抗皇命,坐實了心懷鬼胎,對方只是稍布疑陣,不費一兵一卒便令我們自行四分五裂,不去正是中了對方下懷。再者說,廣陽王人在盛京,倘若我們回應不當,豈非置他於絕地,世上哪裏有兒子做事不顧父親死活的道理?”

“可若這真的是個提前做好了的局,一個人死,與兩個人一起死,後者比之前者又如何?”

趙慎坐在堂前聽著幕僚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從始至終也沒有說一句話。如今最主要的問題是,雖然已經知道盛京出事了,但誰也不知道它的事情嚴重到何種程度,萬一此番只是士族的挑撥與皇帝的假意試探,一旦趙慎此刻轉道回雍州,局勢將也不能夠挽回,而首當其沖的就是如今身處盛京的趙元。

幕僚有句話的意思很對,沒了趙元,雍州的實力將損失大半,將來成大事的機會渺茫。趙元與趙慎雖然貌合神離,但對於這一點卻是早已經達成了共識,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舍棄他。可真的要說起入京,各路消息都擺明了有人在盛京設局,再傻乎乎地去投也未免過於愚蠢了。

趙慎來京時,因為是前來覲見述職,身邊本就沒帶多少人,又被已經入京的趙元帶走一批,如今臨時算上彭城的守衛,也只是勉強湊到五百。真要是出事,這點兵力別說想要保全自己,哪怕是魚死網破都是不夠的,正如謝照所預料的那樣,趙慎猶豫了。

耳邊愈發激烈的議論聲如退潮般隱去,趙慎的眼前漸漸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發光的身影,對方隔著方寸大的棋盤注視著他,問他道:“你,敢來嗎?”

去,或者不去,看似是雙方無形的博弈,實則全都在對方的預料當中,趙慎隱隱察覺到了這一點,他沒有立刻做出決定,同時下令召本來鎮守後方的蕭泉暗中趕來彭城接應。一連多日,幕僚們都快有些坐不住了,但趙慎始終沉著氣按兵不動,直到他收到了李稚自從盛京遞出來的書信。

趙慎一見到那狼狽的使者就意識到這封信能傳遞出來該有多少艱難,信雖是李稚親筆所寫,但轉手的卻是長公主趙頌的使者,而輾轉期間又不知道經手了多少人,所以其內容極為隱晦。李稚在信中說京中風聲有變,趙元音訊全無,秘事或已經泄露,讓他立即調頭回雍州,尤其最後一句,言辭懇切甚至透出急厲的意味,是堅決勸阻他入京。

至此,趙慎心中的不祥預感已經確鑿。

趙慎坐在火爐邊一遍遍地看著李稚寫的信,一夜未眠。第二日,他終於下令回雍州。

就在趙慎下達了返回雍州的命令後不久,早已與謝照達成協定的霍家人於廣安道上截殺了奉趙慎命令趕來接應的雍州將軍蕭泉,與之而死的還有四千雍州將士。

蕭泉直到臨死前仍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僅僅只在六個月前,他們還一同在雍陽關外共同圍獵,彼此親熱有如手足,那句“昔為友者永為友”還在耳邊回響,“你們!”他話音未落,霍家人手起刀落斬下了他的頭顱,忠臣良將的鮮血濺灑在寒霜秋草上,象征著幽州的背叛。

謝照年輕時喜歡下圍棋,下得很有名堂,給人的感覺是他落下第一子時心中便已經布置好全局,殺機則是在最後一刻才揭露,但凡展露即不可抵擋,季少齡曾稱贊他:收官天下第一。他早已經料到了以趙慎父子的謹慎,或許很難引誘他們入京,所以他提前與霍家人定下約定,命其在後路上設下埋伏截殺,無論趙慎此番是進亦或是退,其實都一樣的,結局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霍荀在送出密信的那一天便料想到了今日的情景,口頭的忠誠與示好沒有意義,唯有獻上趙慎父子的頭顱,那封信才能成為一張真正夠分量的投名狀,既是絕了後路,也是絕了後患。這才是他送出那封密信的真正涵義,而這層意思也唯有謝照能夠毫無偏差地領會,雙方一拍即合,定下了這無雙的一計。

遙遠的幽州霍家老宅,霍荀披著滿頭白發坐在床上沒有言語,看院中古樹迎風搖擺,他嘆了口氣,“衛盛,是我對不住你,只能夠等有來世,我再做牛做馬償還於你罷了。”一聲嘆息於光中飄散。

霍燕的長子霍耀此時正聚精會神地守在彭城與雍州的必經之道上等著回城的趙慎,一旦人出現他就會下令立即將其射殺,趙慎身邊只有不到五百人,他必死無疑。蒼茫古道上隱約傳來一兩聲馬嘶,卻不聞人聲,霍耀的神情隱在風絮中有幾分模糊不清,他想到自己的家族起自幽州那片不毛之地,先祖櫛風沐雨、披荊斬棘才有了今日的一切,從立業的那一天他們就知道,這天下本就是心狠者取之。

然而霍耀等了很久,卻始終沒有能夠等到趙慎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