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做菩薩的第三天

一條梁淮河,月照花林,光搖銀海,燈火輝煌。

為了慶祝李稚的升遷,趙慎在梁淮河岸邊的廣玉樓擺宴慶祝,飛書命周郡縣的雍州系武將連夜入京,又請來所有在京的皇族宗親,連宮中的皇帝也下令賜了玉盤與牲賞,這手筆一出即轟動了整個盛京城,許多百姓也聞聲前去看熱鬧,晚間的飛檐高樓中,皇宮教樂司的藍衣樂師坐了十四行,琵琶提弦,鼓瑟吹笙。

百姓們私下直言,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了。

趙慎舉辦這場宴會除了高聲求賢的用意外,另有兩層目的,一是將李稚介紹給自己人,二是威懾其他朝中士族,他等不及細水長流,要為李稚鋪出一條青雲大道。

許多士族高門也收到了請帖,一看趙慎那請柬上的意思,不去不行,也只能惴惴地去湊了個熱鬧,結果到了一看,廣玉樓已經坐不下了,坐席擺到了秦淮河邊,連著一整條河的通明畫舫。盛京官員們下了馬車後面面相覷,這是請了多少人啊?他怕不是把整個京畿的王公貴族、文武大臣全叫來了?

眾人到齊半天了,趙慎自己卻是姍姍來遲,他身上的傷本就沒好全,馬車行到半路,忽然又開始流血,李稚急忙叫停車,喊了大夫過來,勸趙慎說要不今晚別去了,趙慎自然沒答應,對李稚笑道:“人已經齊了,都在等著你我,怎麽能不去?”李稚也無話可說,只能陪著他歇了會兒,等傷口重新處理了,兩人如約來到了廣玉樓。

趙慎雖說身上帶傷,一下馬車,臉上卻不顯半點虛弱之色,一身朱紅燦照著燭光尤顯得盛氣淩人、不怒自威,他輕拍了下李稚的肩,擡腿往樓中大步走去。珠簾被挑卷起來,聲音瞬間靜了下去,李稚跟在趙慎的身側,也走進去,眾人擡頭看清那張臉,在座至少有一大半的人表情一愣。

按梁朝官員調動的規矩,眾人只知新任大理寺少卿定下來了,且是趙慎親自指定,但具體是誰,除了三省內部的高官,其他人並沒有收到確切的消息,照理說能夠輕易打聽出來,但奇怪的是,這次的人選卻格外神秘,尚書台的知情人對此全都諱莫如深,問就是不清楚,一副不敢惹火上身的樣子。

直到這一刻,在座的人才明白尚書台為何會三緘其口,竟然是他。李稚並不是籍籍無名之輩,當初賀陵收他一個寒門弟子為學生,這事在京師引起了不小轟動,加上汪循之死,他站出來指認趙慎,一時被盛贊為後生無畏,再往後來他在謝府當差,跟在謝珩身邊進出謝府,清涼台誰不知道他是謝家一手栽培出來的心腹?

趙慎行事向來無忌,他胡亂點誰做大理寺少卿,士族都不會覺得意外,卻唯獨絕沒想到會是李稚,這一出該叫什麽啊?背主求榮?難怪尚書台不敢胡說,這是往謝府的臉上打啊。國子監掌司杜峻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乍一眼差點沒敢認,少年穿著身鮮紅色的圓領衫,珠簾一卷,他迎面走進來,明明是熟悉的面孔,換了身衣服卻好似換了個人一樣,跟在趙慎身後半步處,漆黑的一雙眼,沉默安靜。

和趙慎那身璀璨耀眼到整個世界都黯然失色的紅不一樣,他那身正紅色像是在安靜地燃燒,是暗潮洶湧,趙慎第一眼看見李稚這身衣裳,就意識到他確實太適合正紅色,野心藏在黑色的雙眼中,少年坐在山巔靜看疾風勁草,山登絕頂我為峰,這是一種無可復制的少年氣質,他生來流淌著趙氏的鮮血,要擁著一身榮光。

趙慎落座後,見所有人都望著李稚,介紹道:“這位是陛下欽點的大理寺少卿,年少有為,少府高才,與我交談甚歡,互相引為知己,我今日特意在廣玉樓舉宴為他慶祝高遷之喜,只願祝他將來平登青雲、前程似錦。”又看向右手旁那一排不敢出聲的大理寺官員,“往後我這位好友還需仰仗大理寺諸卿多照顧些。”

大理寺卿朱春芳已全然呆了,他作為大理寺的最高長官,昨晚深夜還在派人四處打聽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到底是誰,卻一直沒有收到確切的消息,他當時就跟妻子說,這事情恐怕不妙。他傾軋朝堂三十余載,也算是歷經大風大浪,來赴宴前他做了最壞的打算,趙慎哪怕是當堂牽條狗來羞辱他,他也要寵辱不驚地誇一誇那條狗是怎樣眉清目秀,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是目瞪口呆,渾身如墜冰窟,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周圍那圈同僚也是和他一模一樣的表情,如果說其他官員只是震驚錯愕,那大理寺官員這邊則仿佛是個個遭了晴天霹靂,這要他們如何祝賀?不開口勢必要得罪趙慎,一旦開口祝賀李稚高遷,豈不是等同於羞辱謝府?這麽個身份的人,放在了大理寺,這要他們將來如何與他共事?來之前怕趙慎牽條狗過來,如今倒覺得,這還不如換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