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桓禮送了謝靈玉一程,兩人一路無話,雪夜的渡口,他看著江上那艘船漸行漸遠,孤帆遠影直到再也不見。

天將亮未亮,江邊釣叟低低地唱著歌,很老的調子,聽不太清楚字詞,只依稀聽見一兩句“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年輕的桓家家主仍是牽著那匹黑驪,一直到天亮了,他回過身慢慢地往回走,身上的晶瑩的積雪隨之落地。

李稚如今整個人正沉浸在熱戀之中,他心中恨不得離謝珩近一點,再近一點,簡直要寸步不離才好,他原本是在瓊林苑當差,來去跑了兩天,他鼓起勇氣和謝珩提了一句,能不能調到他身邊去,既然是自薦,免不了要把自己吹噓一番,他是第一次變著花樣悄悄誇自己,目的還是求個升職,心中其實也有些不好意思。

謝珩當時正在用晚膳,耐心地聽完了他說的,又看了他一會兒,“自然可以。”

四個字剛落下,李稚一顆心頓時像被風吹似的飄了起來,他心中高興得不行,面上卻仍是一副為自己謀算前程的認真模樣,“大人,我從即日起一定好好地為謝府當差,絕不會辜負您的厚望。”

謝珩看破沒說破,“好啊。”

李稚按捺不住心裏的高興,又怕表露得太明顯,會顯得他不是那麽正派,於是說完便退了下去。謝珩也沒留他,李稚一出門後果然沒有忍住,立刻摸著鼻子笑了起來,他正沉浸在欣喜之中,連徐立春從側邊走過來都沒看見,冬天天本來就黑得早,徐立春穿一身黑跟個沒腳的鬼一樣,李稚一回頭冷不丁得嚇了一大跳,“啊!”

徐立春早就看見他偷摸樂個不停,故意走過去的,看李稚果然嚇得叫了聲,他表情都沒變一下,“李典簿,您高興什麽呢?看來是有喜事啊。”

李稚道:“我……沒有啊,沒有。”

徐立春道:“哦,對了,我剛剛來的路上,見到一只有趣的鳥雀。”

李稚心道“什麽東西?”,他對這園子裏有什麽鳥雀完全沒興趣,但對方看起來誠心誠意地和自己攀聊,他也只能裝作有興趣的樣子,“鳥雀啊。”又道,“怎麽有趣?”

徐立春道:“我借著黃昏的光,看那鳥雀在枝頭蹦蹦跳跳,瞧著很是可愛,我便上前想要仔細瞧瞧它在做什麽。”

李稚道:“它在做什麽?”

徐立春道:“對啊,它在做什麽?我看它在挑挑揀揀,我一過去,它啊撿著高枝撲騰一下就飛了,可不是有趣嗎?”一邊說一邊對著李稚笑了下,轉過身繼續往庭院中走,留下被取笑的李稚站在原地尷尬了半天。

李稚在心中慢慢想,我憑本事攀的高枝,你憑什麽說我攀高枝?美人如花,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不僅沒有覺得慚愧,反而非常自信且得意的李稚轉身就走了,也就是徐立春聽不見他這一番腹誹,否則要大開眼界,這好好的孩子怎麽變成這樣了?

屋子裏謝珩將剛剛李稚受到驚嚇時的叫聲以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不自覺地笑了下。

徐立春進來後,開玩笑道:“大公子,您是沒看見那孩子剛剛得意洋洋的樣子,您可不能再嬌慣著他了,他也就是沒有尾巴,若是有該翹到天上去了。”

謝珩道:“你也說是孩子了,孩子的天性而已。”

徐立春道:“玉不琢難成器,凡事若來的太容易,對小孩子而言怕不是什麽好事。”

謝珩道:“一個孩子私心想要和喜歡的人多待會兒罷了,沒必要往復雜了想,小孩子這樣的心性也正常。”

徐立春道:“我倒不是說這孩子性格不好,只是覺得您似乎過分溺慣了些,您要一直把他當做孩子,他可真的要長不大了。”

謝珩道:“順其自然就好,別磨滅了天性,我之前也在考慮將他帶在身邊,如此一來許多東西我能夠親自教,到底更放心些。”

徐立春有點意外,“他想要跟著您做事?”

謝珩點了下頭。

徐立春確實有些詫異,倒不是說因為李稚的舉動,而是謝珩的想法。

他沒想到謝珩真的打算親自調教李稚,栽培是一回事,但如此上心,確實是這麽些年來頭一回。他跟了謝珩將近二十年,謝珩第一次想手把手地教一個人,謝珩的政治智慧徐立春心中是清楚的,他一直覺得這位年輕的謝家家主不能被簡單地稱之為政客,如果說王珣那樣的將軍是國器,那謝珩這樣的政客則是真正的國士,運籌帷幄,天下無雙,這是徐立春目睹梁朝政壇二十年來的雲譎波詭後,再也不會去懷疑的一件事。

謝珩不是賀陵,他從不收門生,甚至連幕僚也不怎麽收,尋常人能夠得到一兩句指點都是天大的幸運,這孩子如今跟著謝珩,只要不是個完全沒腦子的傻子,哪怕只是耳濡目染學個樣子也足夠受用一生。徐立春之前一直覺得謝珩對李稚的喜歡只是一種寵愛,類似養只招人喜歡的鳥雀,或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孌童,但如今看來似乎並不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