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穆君桐來了, 秦玦的目的達到了。

他沒那麽單純和善良,在抱著她的那瞬間,很難分清他是因為擁抱而喜悅, 還是因為找準了路子而興奮。或許兩者皆有吧, 這都不重要了。

他看著穆君桐的臉,燈光昏暗,她眼裏的動容難以掩藏。

他忍不住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她愣怔了一下,他立刻拿開手。

兵將很快收拾出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府邸,讓秦玦可以暫時休息。又奪下一城, 他並沒有殷恒想象中的那麽吃力, 相反,一離開穆君桐,他就換上了麻木懶倦的表情。

有人擡水來替他沐浴,跟隨他的將士忍不住建議道:“君上,先讓醫者療傷後再沐浴吧。”

秦玦搖頭:“不必。”

這一身傷,是他的要挾。

他邁入浴桶, 水浸沒傷口, 劃開血痂, 皮開肉綻。他忍不住喟嘆一聲,看著手臂上錯落的疤痕和新的傷痕,勾起了嘴角。穆君桐, 我為了你這麽拼命奪取城池,這身傷也算是你賜我的吧?

沐浴完後,他將衣裳松松垮垮地披著, 走到另一間房看穆君桐。她正在等他, 看上去還沒有從秦玦帶給她的沖擊中緩過來。

秦玦頭發未幹, 還在滴水,過於松弛以至於不太像剛剛從戰爭脫身的人。穆君桐擡頭,看到他的裝束一愣,這和曾經夢中見過的那個秦玦穿著很像。這個念頭閃過,她的注意力放到了秦玦未幹的頭發和鎖骨露出的嶄新傷痕上。

“你沒包紮?”她蹙起眉頭。

秦玦懶洋洋地在她身旁坐下,明明語調正常,穆君桐就是能感覺到裏面暗含的委屈:“身上太臟了,不知道糊了多少人的血。”

她不擅長關心人,“哦”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你現在沐浴完了要喚醫者來嗎?”

秦玦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眼神落到別處:“我不放心他們。”他漫不經心地道,“我都是自己上藥的。”

穆君桐雖然遲鈍,但還是從中品出了一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果然如她所想,秦玦掏出藥粉,對穆君桐道:“後背我沒法上藥,你幫我可以嗎?”

都這種時候了,她再拒絕,未免太過於不近人情。

穆君桐點了點頭,秦玦便背過身去,脫下黑衣。外袍滑下,露出背上極其明顯的一道刀傷,橫亙了整個背部,皮開肉綻,剛剛泡過水,傷口邊緣還泛著白。

她牙根一酸:“你都成君上了,怎麽還自己上陣?”

秦玦似乎哼了一聲,依舊是那副傲慢的隨意口吻:“我信不過他們。”

她無奈,嘆了口氣,替他灑上藥粉。

藥粉剛剛落到傷口上,秦玦就一抖,她蹙眉,以前秦玦可是要死了都不吭聲的人,現在怎麽這麽不能忍痛了。

她沒出聲,繼續上藥,秦玦又是一抖,好像很痛的樣子。

穆君桐只好問:“很痛嗎?要不讓醫者來——”

秦玦立刻道:“是,很痛,但他們上藥更痛。”

穆君桐噎了一下,只好繼續給他上藥,直到最後一下,秦玦還在抖,她的目光掃到地面,他的手撐在地上,青筋暴起。

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他是習武之人,再怎麽疼也不應該亂了呼吸才對。

她不解:“你以前很能忍痛的。”現在怎麽變得這麽嬌氣了?

秦玦回過頭來,濕漉漉的黑發黏在肩上,像浮在暗夜黑河裏的鮫人,眼睛亮如琉璃珠,笑起來卻會露出參差的可怖尖牙。

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對她祈願一般:“因為我怕死,一旦怕死,就會感覺到疼痛了。”

這是什麽歪理,穆君桐笑了一下:“為什麽怕死?”沒記錯的話,曾經她想要殺他,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心跳一如既往平穩,甚至還很期待死亡。

秦玦的手依舊撐在地面,身子往前傾,放低身子。

“因為我還有未了的心願。”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發絲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上,她一顫,立刻縮回手,心願?

難道是統一中原?畢竟每個時空的他都做到了這件事。

但當她擡眸對上秦玦的眼神時,她感覺自己想錯了。別人的祈願一直是溫和又謙卑的,但他的渴望與希冀卻從來不是溫和的,他的眼神像是獵人,這是一場被詛咒的狩獵遊戲,她是無法掙脫的獵物。

他在等她說出那個答案。

穆君桐想起來了。六年前,他過生日許過一個願望。

這實在是很可笑,她卻嘗到了一種苦澀的味道。

穆君桐垂下眸,不再敢看他。

她退縮回避的姿態很明顯,秦玦頃刻間便占了上風。他將外裳攏起,遮住一身錯落的疤痕,拿出幹布,遞給穆君桐:“幫我擦一下頭發吧。”

穆君桐沒辦法拒絕。尤其是當他為她奪下一座城的時候。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麽,結果都不變,這確實是滿足了她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