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4/4頁)

為什麽?明明一切都在好轉,他很快就能掌權,為她尋遍世上良醫;明明他已經查到了很多隱居世外門派的線索,說不定就要找到她背後師門;明明她告訴自己,她不會離開的,她要捏著他的命脈,她要嚴守著他。

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哪有什麽師門,她從天而降,自然也會魂歸天地。她從來不屬於這裏。

秦玦沉默太久,刁玉心有不安,猶豫著,將那封信掏出來:“真的是她信裏吩咐的——”

話沒說完,他就猛地擡頭看向那封長長的信。

他的目光陰淒,萬千苦楚如毒蟲瞬間爬上她的指尖,讓她忍不住害怕地縮回。

卻聽他忽然笑了,笑聲粗啞,駭異如幽咽。

“她給你留了這麽長的信,卻只留給我一句謊話。”

刁玉只覺得他渾身籠罩著沉郁的死氣,可怖至極,但他一身雪霜,臉頰被風雪割裂,血痕凜冽,瞧著又有些淒涼。

她口中一片苦澀,艱難地道:“節哀。”

秦玦低著頭,不說話。

他有什麽好節哀的?

正如他以往所言,人死了,就死了,免了受苦。

一人的痕跡在這世間被抹去,無足輕重,山河無恙,日月星河仍流轉不休。

春來冬去,萬物依舊。

可是他眼見著霜雪霏霏,眨眼間就快要將木碑掩蓋,他忽然陷入了無法控制的恍惚,茫然失措。

為什麽?憑什麽?

他不甘心,他恨!

他也不信,不信她真的就這麽輕飄飄地逝去了。

大雪抹去所有的痕跡,也抹去了她,從此以後,誰還能證明她曾經與他相伴過?

他如瘋魔了般,忽然拔掉木碑,推開皚皚白雪,勢要將這墳冢挖開。

刁玉大驚,顧不得害怕,連忙上前攔住他:“你做什麽!你憑什麽!”

他一言不發,似惡犬,似禿鷲,只顧著挖開這座孤墳。

不知疼痛,無論她怎麽撕扯捶打,他都毫無反應。

刁玉無法阻攔,只能尖聲唾罵:“你這是想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嗎!”

他停住動作,像是終於聽懂了人話,眨眨眼,荒謬地笑了:“不得安寧?”

他忽然憶起了她的話:“我是個沒有感情,不知善惡,麻木又畸形的怪物。我憑什麽,要給她安寧?”

他不接受。

他不信,他篤定地認為,她一定是設計脫身了,這墳冢裏一定是空墳。

所以他又開始雙手掘墳,掏出帶血的土,擲走沉重的碎石,不顧刁玉的阻攔,挖到雙手血肉模糊,無論如何也要將新蓋的墳冢挖開。

他喃喃道:“她沒死,她不可能死……”他甚至還在笑,露出絢爛明媚的笑,安慰般地對刁玉輕聲說,“她肯定沒死,你別哭,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刁玉怔怔,忽然停住了動作,不再攔他了。

風雪漫天,他麻木地挖開泥土,不知疼痛。

直到露出了木棺。

他看著木棺,突然生出倒山傾海的懼意,如置身幽暗荒原,孤身行走,慢慢長路,永生永夜走到不到盡頭。

他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雙手,脫掉外裳,包住,才敢碰觸木棺。

她一直很愛幹凈,不能弄臟了。

“哢”地一聲,木棺被打開。

他看到了穆君桐。

她安詳地躺在裏面,像是睡著了一般。

他見過太多屍首,早就麻木,可此時卻被她渾身縈繞的死氣吞噬血肉,讓他產生無比清晰的疼痛。

她穿著一身素衣,膚色蒼白,與雪色無異,神情柔和。雪花從縫隙鉆入,落到她面上,似在親吻她。

她渾然無知,任由霜雪頑皮。

秦玦的視線落到她的發髻上。

素白一片,唯有發髻點綴著刺眼的金紅。

那是他送她的發簪。

刁玉見他一動不動地跪在棺材前,眼見雪花就要喧囂著湧進去了,只好開口阻攔。

剛剛起唇,卻見他猛地合棺,垂著頭,悶悶地笑了。

……不對,不是笑,是嗆咳,她直覺不對,正要上前,就見秦玦撐在雪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一口接著一口,在蒼茫的雪地中,開出刺眼的花。

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終於有了顏色,但很快就會被抹去。

大雪將抹去一切的痕跡,來年新春,綠染大地,又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新模樣。

可是再璀璨美麗的春日,也不是去年的春日了。

秦玦茫然地擦掉嘴邊的血,他生來就什麽也無法感知,所以不懼、不怕、不喜、不悲。

親母曾在祭祀台哭嚎咒罵,罵自己仁慈的神明為何賜予眾生愁苦,年年歲歲,不得解脫。

秦玦不解,愁苦為何物?

如今,他終被點化,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生如苦役,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