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章 武陽
秦軻和阿布都很清楚,孫青的目的在於毀掉大陣的根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如何做到。
引強兵破開宮門?這當然是其中一種辦法,但如果只是這麽簡單,孫青就不會是這麽多年一直在太學堂獨占鰲頭的那個人。
那前鋒三千余人,就是對孫青的一次試探。
只是秦軻每每想到這一點,心裏便翻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難道人命真就這樣輕賤,可以任意地當作籌碼在賭桌上拋出?
要知道這可不是十幾個二十幾個生命,而是數千個生命,他們加起來的重量,足以壓垮任何人的肩膀。
但同時他心裏又清楚必要的犧牲是戰場上的鐵則,要知道當年王玄微為了做誘餌,生生把那一萬人扔進了絕境,才換來了墨家和荊吳兩方的勝利。
若今日只是付出三千犧牲便能獲得一戰定乾坤,只怕他做夢都會笑醒。
“連我都會權衡利弊了,真喪氣。”秦軻低聲對自己說道。
“報!”哨馬來得很快,聲音更是有些顫抖,“敵軍出營!正向武陽門方向而去。”
話音剛落,阿布已經翻身上馬,只是眼尖的秦軻分明看出阿布的動作不再那麽幹脆利落,而是帶著幾分疲倦與遲緩。
那大概是之前的傷吧?秦軻想到這一點,一只手下意識摸上了菩薩劍的劍柄。
遠遠地,秦軻望見武陽門,它像是一頭沉睡在黎明中尚未醒來的巨人,延綿的城墻是它的雙臂。
之所以孫青會把戰場選在這裏,正因為此處是建鄴城最為寬闊的主道之一,前後通暢利於戰馬奔襲,更重要的是,從它向前距離宮門也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
而秦軻對這條街的記憶更是深刻,想當初自己第一次來建鄴的時候,正是在這裏,他親眼看見木蘭和劉德聯袂騎馬入城。
萬眾矚目之中,儀仗隊莊總肅穆,舞女身姿曼妙,隨著樂曲逐漸高昂,長袖如同翩翩飛起的蝴蝶,美輪美奐。
而那會兒的他正在青樓裏和人打得不可開交,一行人把各桌的酒菜弄得四處翻飛,客人的謾罵聲和姑娘們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好像仍在耳邊。
一切都顯得那樣美好,可惜都回不去了。
馬蹄聲如鼓點,青州鬼騎一陣風似得出現在百丈之外,猙獰的惡鬼面具在陽光下反射出銳利的金屬光芒。
孫青就在隊列的最前方,身姿英武,即便是在馬背上也像一顆筆直的蒼松,一只手握著長槍斜指地面,孕育著一種冰冷的殺意。
秦軻望向前方那支軍容整肅,蓄勢待發的黑色騎兵,聲音也像被壓上了一塊石頭一樣低沉下去:“就算八千對八千,在這種地形下我們也討不到好處。”
“從來就沒有什麽仗是靠討好處贏的。”黎柱大概是在場最清楚青州鬼騎威力的人,但越是在這種時候他越顯得豁達,一只手從馬上解下皮囊痛飲一口,“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把孫青看成是什麽神仙,可就我看來,他距離當年的大將軍,黃老將軍他們,還差得很遠。”
秦軻接過黎柱扔過來的皮囊,從那股刺鼻的味道可以猜到皮囊裏絕對是數一數二的烈酒,因此也知道了黎柱那顆死戰之心。
也對,若沒有做好戰死的覺悟,誰會來到這片戰場上呢?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飲下一大口,又遞給阿布,但阿布搖了搖頭,把它遞給了麾下的其他將領,讓他們分著去喝。
一皮囊的酒並不多,只不過分了七八個人就已經幾乎幹涸,但他們發出的呼聲,卻排山倒海一般向著前方壓去,鎮住了蓄勢待發的青州鬼騎。
他們有醉意,是因為出征前就已經在宮中痛飲過一碗烈酒,那些華貴的官窯瓷器砸在地上的聲音,要比陳舊陶器碎裂時更響亮,更清脆。
而他們沒有喝上一口酒卻能發出震天的怒吼,是因為他們澎湃的熱血早已經比烈酒更加滾燙。
雷軍從當年一戰之後退居建鄴,變成了這安樂之都的守門人,可誰又想過他們也曾在夜深酒醉之後,夢見鐵馬冰河?
“攻!”戰鼓猛然敲響,兩軍就宛若黑色流水一般轟然相撞,激蕩起漫天的血花。
這大概是在場年輕人第一次見到雷軍的戰鬥,盡管他們年齡已經逐漸老邁,身體也多有殘缺,但他們進攻的威勢卻絲毫不弱於青壯精銳的青州鬼騎。
長戟樹立起一片森林,鋒芒之下就連青州鬼騎都不得不心生恐懼,並且被迫地讓開一條道路。
秦軻站在步軍陣形之中,一手長槍準確地刺中戰馬的脖頸,小宗師境界的強大氣血力量之下,就連馬匹胸前的牛皮馬鎧都無法承受。
馬鎧破,戰馬血湧如柱,馬上的騎士也隨著馬背的翻覆而滾落下來。
這名騎士顯然是有修為武士,氣血在他胸中澎湃翻湧以至於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樣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