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破曉

天光依舊暗淡,卻已可以看見蟄伏一夜的鳥雀離開高高的樹冠,撲棱著翅膀劃破天際。

破曉。

淒厲的馬嘶聲如同一把破破爛爛的胡琴,被一根如同鋸子般的琴弓近乎瘋狂地拉扯著。

一柄長槍的鋒芒驟然穿過,破開一面由木板和牛皮縫合在一起的盾牌,然後繼續向前,深入那充滿滾燙鮮血的胸膛。

巨大的沖擊力帶著那名荊吳軍的身軀淩空飛起,直到馬蹄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那雙充滿仇恨與憤怒的目光才終於緩緩合上。

無知無覺的身軀從槍尖滑落,與地面碰撞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名青州鬼騎環視周圍,縱馬再度向前,卻很快中了一支飛來的暗箭,整個人仰頭墜落馬下。

但即使如此,他依舊頑強地站了起來,同時扔掉短距離難以展開攻勢的長槍,抽出腰刀向前殺去。

步軍的陣形正在被突破,青州鬼騎的戰馬帶著巨大的力量不斷地撕裂著整個步軍陣形,把步軍分割成無法呼應的兩塊。

“後撤!後撤!”鬢發發白的單明站在陣列後方大聲呐喊,他的聲音像是一塊石子被淹沒在海洋裏,不復找尋。

整條街到處都是斷肢與鮮血,長矛與長槍交織碰撞宛若奏響樂曲。

兩軍的初戰其實並不如何順利。

雖然秦軻這一邊多了青州鬼騎和雷軍兩支勁旅,但阿布並未直接把這些連連請戰的部隊派上最前線,而是把他們留在了身邊。

而建鄴城留守的荊吳軍和禁軍本就軍心不穩,又如何能是青州鬼騎的對手?

在青州鬼騎激烈的攻勢下,他們甚至已經開始無法守住陣線,開始不斷後撤。

“他們恐怕撐不到你說的時機。”孑然獨立的秦軻站在高高的房頂上,對著阿布大聲呼喚,他迎著黎明微涼的風,衣袍獵獵作響。

“我知道!但他們必須撐住!”阿布當然知道自己的決定有多不近人情。

但他必須這麽做,盡管這樣一來,會有很多人都會在敵軍的猛烈攻勢下死去。

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中帆布制作的城防圖,低聲對自己說道:“這很好,阿布。你也得到了一些教育,不是麽?”

慈不掌兵。

建鄴城本就不是最好的戰場,這座城中民宅遍布,地形也變得錯綜復雜,難以讓大軍展開。

孫青和阿布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於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小股部隊交替作戰的方式,只是不同的是,孫青一方攻勢強勁,從一開始就壓制住了荊吳一方。

無數支編制完全可以獨立殺敵的部隊如同灑豆子一般落入各個城東街道,喊殺聲根本讓人辨不清東西南北。

一身血汙的單明拖著一條半瘸的傷腿進入另外一條街道,還沒等他好好地喘上一口氣,從對面的轉角又沖出一支全副武裝的百人隊來。

精神本就極度繃緊的士兵立刻就舉起長矛,數百根長矛同時向外探出鋒芒的樣子,讓整支軍隊像是一只炸開尖刺的刺猬或者豪豬。

也許只是一個可疑的舉動,他們都會發狂一般向著前方沖過去。

整條街都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放下兵器!都放下!不要慌!是自己人!”單明卻大聲呼喝著,眼尖的他已經看見了那支百人隊的額頭還有肩膀上都綁著白色布帶。

這是臨時用來區分兩軍的一種標志,因為荊吳軍的甲胄青州鬼騎外觀上並沒有特別大的差別,有了這些布條,則能更輕易地區分敵我。

單明腳步沒有停下,一手拖著槍一手按著刀柄帶著幾人向前方迎了過去,看見的是一雙雙恐懼與疲憊的眼神:“你們是哪一部的?”

一名甲胄看上去略微精細的中層軍官擠開眾人的身軀,身軀,向著單明靠過去大聲回答:“我們是金將軍麾下,金將軍戰死了,死前說讓我們後撤!”

老金的部下?

“娘的,這麽多年都活下來的老油條,居然陰溝裏翻船死在這種地方。”單明面色有些灰暗,他腦海中浮現起那張熟悉的臉,心想這城裏又多了一對孤兒寡母。

他長長地嘆息,同時也明白了,眼前的這支部隊,實際上是脫離了戰場的潰兵。

“將軍,讓我們過去吧。”軍官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卻只是在臉上多抹上了一團鮮血,這一夜不斷的戰爭,早已經讓他心生畏懼。

如果可以,哪怕只是一方角落,只要能讓他避開這些殺戮與鮮血,好好睡上一覺也好。

“是啊!讓我們過去吧!”士兵們也跟著叫喊起來,有人甚至開始向著單明下跪。

單明沉默片刻,他當然也知道這些士兵在今夜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可若是放他們過去,這些潰兵只會在軍中散布更多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