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3頁)

梁戍嘴唇幹裂,柳弦安揭開桌上的茶壺蓋看了看,裏頭泡著一些粗大的枝葉,顏色濃厚,想來應該苦極了,便轉身從櫃子裏取出瓷瓶,從裏頭倒出一些粉末,用溫水化開:“王爺喝點水吧。”

梁戍看著杯中泛出一股子粉色的水,問:“你們大夫給人下毒,都如此不加掩飾?”

柳弦安笑:“是野梅果曬幹後研磨的粉,我又加了些甘梅進去,能生津開胃,還有銀丹,能醒神,這幾樣東西加在一起,大概是毒不了人的。”

梁戍飲下一杯,酸酸甜甜,一股子涼爽直接從舌尖躥上天靈蓋,確實極管用。

柳弦安將瓷瓶遞給他:“還剩許多,王爺可要自己留著?”

梁戍卻沒接:“不會用。”

天潢貴胄,世家子弟,不知道怎麽往杯子裏倒水,這很正常。

所以想喝的時候,還得是由大夫親自沖。

柳弦安便把瓷瓶重新放回櫃子。

梁戍坐在桌邊看著他忙,這一路壓在心頭的重重爛事,只有在此時才稍微被卸下些許。他雖早已見慣生死,但生死與生死是截然不同的。戰場上數百、數千、數萬將士的死,為的是換取數十萬、數百萬、數千萬百姓的生,所以哪怕黃沙埋骨,也算死得其所。可此刻白河流域百姓的死呢?

百姓的死,沒有半分榮耀,有的只是無盡的屈辱與絕望,還有帶著血淚的控訴,控訴著統治者的無能。

在一整個時代面前,一個人、或者一群人的力量實在是有些微不足道。梁戍閉上眼睛,剛想理一理思緒,太陽穴卻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柳弦安彎下腰,手裏拿了一盒不知什麽脂膏,正在用一根細小的玉棒慢慢替他按摩。

梁戍問:“你怎麽看診前也不同病人打聲招呼?”

“我爹也是這麽替我治病的。”柳弦安道,“有段時間我脾胃不好,需要調理,經常睡著睡著就被針紮醒。”他挪了把椅子過來坐,“宮裏的禦醫才要許多規矩,我們……別動!”

梁戍深吸一口氣:“為什麽不能動,你自己看看你手裏捏的針有多粗。”而且為什麽會突然冒出一個這東西?

“不算粗,最粗的針在我爹那,從來不讓別人碰。”柳弦安道,“我這算細的,都說了別動,要紮歪了。”

驍王殿下僵坐在椅子上,硬是沒想明白自己怎麽送他回個房,就莫名其妙被紮了一腦袋的針。從一杯甜藥,到清涼脂膏,再到這粗得驚人的鬼東西,一樣一樣慢慢摸出來,嘴裏還知道說東說西轉移注意力,放在兵法裏,得叫暗度陳倉、欲擒故縱、混水摸魚、假癡不癲。

他說:“你故意的。”

柳弦安否認,沒有。

梁戍:“高林告訴你的。”

柳弦安繼續否認,沒有啊。

梁戍道:“他找死。”

柳弦安繃著表情:“嗯,坐好。”

確實是高林來找的柳弦安,說自家王爺最近一直頭痛,睡覺也不安穩,看看有沒有什麽法子能給調養調養。但同時又提出,最好不要針灸,不要吃苦藥,一直躺著的那種療法也不行,驍王殿下毛病就是這麽多,觸逆鱗可能會引來震怒,已經有不少禦醫因此吃了虧。

不吃苦藥可以,暫時不躺著休息也可以,但針灸還是需要的。柳二公子一手按著梁戍的肩膀,一手慢慢旋轉針頭,心想,這也不難嘛,循序漸進趁其不備就行,太醫院的禦醫難道沒有一個人能做到?

梁戍道:“疼。”

柳弦安說:“正常的。”

“疼還正常?”

“幾根針能疼到哪裏去,好了,別動,我讓阿寧去煎藥。”

梁戍一聽到“煎藥”兩個字,就又開始腦仁疼:“為什麽還要吃藥?”

“生病自然要吃藥。”柳弦安收好針包,“不過王爺不必憂心,那藥不算太苦。”

梁戍不是很悅地問:“你以為本王怕苦?”

柳弦安心想,難道不是嗎,高副將一連同我強調了三回,但他還是很給驍王殿下面子的:“不會。”

驍王殿下尊貴地勉強擠出一“嗯”,以示贊同。

柳弦安看著他,看了他一會兒,一本正經抿起嘴:“既然王爺不怕苦,那我便在舊方上多添幾味藥吧,這樣安神的效用也能更強些。”

一邊說,一邊研墨提筆,找了張紙寫新方,上來就是半斤黃連,看得梁戍太陽穴突突跳,這用量是泡澡還是煎藥。他盯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一些胡鬧玩笑的意圖來,但並未如願。柳弦安不僅表情極為認真,字跡也是瘦而飄逸,工工整整排列在一起時,這張藥方就顯得尤為權威可靠,哪怕裏頭混進兩斤肘子,病患八成也會覺得,就該這麽吃。

而驍王殿下居然一樣被唬住了,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深知柳二公子從懂事起就有四萬八千歲,少年老成,看誰都是螻蟻,從不屑於同任何凡人開玩笑,沒道理獨獨針對自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