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幕低垂,整座白鶴城都被沙沙細雨裹住了,潮漉漉的青石小巷映出一串燈影,是江南獨有的靜謐。

梁戍坐在桌邊,閉眼閑聽窗外雨聲,桌上擺著的飯菜半分沒動。眼看著熱乎氣都快飄沒了,一旁的副將只好清清嗓子:“王爺——”

“撤下去。”

副將:“……”

他名叫高林,打小就混在西北軍營,十歲起征戰沙場,數度九死一生。現如今功勞有了,地位有了,世面卻沒見過幾回,連月牙城都沒出過,所以梁戍這次專門點他隨自己一道回繁華王城,本是一片好意,誰曾想,半路冒出個相親的活。

片刻之後,梁戍睜開眼,問他:“你打算盯著我看多久?”

高林的目光依舊落在梁戍臉上,他也很納悶啊,且不論地位與軍功,就算光憑這張臉,哪裏就到了寧可自殺也不願嫁的地步?當說不說,那柳家小姐忒沒眼光,而且不嫁就不嫁吧,為何還要拿到茶樓去哭訴,看看現在,搞得我家王爺茶飯不思,都閨怨了。

想及此處,他特意放緩語調,體貼關懷:“反正我要是個姑娘,肯定非王爺不嫁。”

梁戍的眼皮不易覺察地抽了一下,他擡起頭,而高林也很配合,趕緊做出含情脈脈的心動姿態來。燭火跳動,人影成雙,梁戍與他對視片刻,感覺頭很痛:“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高林嘿嘿幹笑:“那王爺吃兩口唄,這桂花鴨子還不錯,吃完我立刻就走。”

梁戍瞥了眼桌上油膩膩的鴨子,依舊食欲全無,此時門外恰好有人送來一封飛書,落款是一牙彎月,程素月。

她是高林的義妹,也是自從出生就在軍營,小時候看不出美醜,泥地裏打滾的野丫頭,長大倒一天天地水靈起來。本事不小,戰時能跨馬,閑時能管賬,會做飯會看診,就是書念得少了些,之乎者也認不太全。

高林納悶地抖開信紙:“不趕緊來白鶴城,學秀才寫什麽信……嚯!被人給綁了?”

程素月這封書信寫得很能冒充柔弱閨秀,哭訴說自己在路過伏虎山時,被一群山匪擄走,讓兄長與三公子收到信後,趕緊帶著黃金親自來贖人,一天都不要耽擱。

高林想不通,這夥人都能將阿月給綁了,身手必定不凡,那還當什麽劫匪。而且山寨居然建在伏虎山,連綿險峰十八座,綠樹環抱古木參天,猿猱扯著粗藤成天鬼影子一樣蕩,落一場雨,更是連石頭都要潮出黴氣,誰會吃飽了撐的住在那裏?

梁戍卻道:“那群人不是她的對手。”

“嗯?”高林遲疑,又看了一遍信,琢磨過來幾分滋味,倘若當真被綁,那只讓自己一人帶著黃金去贖便是,何必要多提醒一句“三公子同往”。

那麽問題就來了,按照程素月的往日作風,除非遇到天塌地陷的大事,否則絕不會鬧到梁戍眼前。可究竟什麽才是程姑娘眼裏的大事,狼族偷襲春風城不算,玉門鬧災荒不算,白龍河漲水發洪也不算——因為這些麻煩,她全部能自己想出辦法解決,所以不必、更不該讓王爺為之煩心。

那伏虎山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能比外族、災荒、洪水更加重要?想及此處,高林難免好奇,便試探著問:“王爺打算何時動身?”

“明日。”

“明日?”高林稍一停頓,“可白鶴山莊那頭……皇上有命,這回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耽擱王爺的親事。”

“你現在去一趟,告訴柳莊主,等本王處理完手頭的麻煩,改日再登門拜會。”梁戍又道,“還有,白天茶樓裏那人,什麽來路?”

“柳弦安,他是柳姑娘的哥哥。”高林道,“名氣不小,全天下傳成笑柄,就是寧可跳湖自殺,都不肯多抄一頁書的那個紈絝公子哥。若再往細處算,王爺這回來白鶴城,也是被他坑。”

這話不假,可不得是先有公主相中柳弦安,才有了後續一攤子事。

梁戍點頭:“帶著他。”

“帶著他,帶他幹什麽?”高林莫名其妙。他雖然也覺得柳弦安奇葩,行事怪誕,眼光還不好,但那畢竟是柳拂書的親兒子,所以還是旁敲側擊地提醒了一下自家王爺,白鶴山莊的公子,倘若沒有正當理由,怕是不好討要,更不能因為記仇,就隨便把人家招到身邊揉扁搓圓,不然咱還是算了。

“就說本王想多了解一點柳姑娘。”梁戍揮手,“行了,速去速歸。”

高林:“……”

這理由聽上去雖然勉強合理,但高林心裏清楚,依照王爺那個心眼大小吧,此舉和“想多了解柳姑娘”沒有半文錢的關系,和柳弦安那句“寧願跳湖”關系倒是不小。他明白皇上對柳家的看重程度,自然不想鬧得太過火,但勸又勸不住,最後只能長籲短嘆地前往白鶴山莊,想著萬一柳神醫愛子心切,舍不得呢,只要他一從中阻攔,那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