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再會(下)

聽到人進來的聲音,年氏擡頭瞟了一眼。

年氏依舊還是美的。

畢竟論年紀,她今年才虛歲三十。對於並不勞作精擅保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妃嬪來說,二十八九根本不是顯老的年紀。比如熹妃裕妃,都比年氏還要大幾歲,今年三十四五,依舊臉上光滑沒有絲毫皺紋和老態。

只是年氏的臉色是一種常年不出門見日頭的蒼白。

也是——院子裏樹都被砍完了光禿禿的也沒個陰涼地,出去多曬得慌啊,估計不能出門。

年氏瞟了他們一眼後,在喉間發出了一聲冷笑,然後低頭繼續剪綢緞,聲音越發尖利刺耳。

這一聲冷笑飽含輕蔑:必是皇後怕了被拿捏了,不敢讓她死,強逼也要把瓜爾佳氏逼過來。

那今日瓜爾佳氏就要任由她搓扁揉圓,出一口氣!哪怕她帶再多的人,也別想好好走出去:傷人原不一定要傷身,言語就夠了。只看自己就知道,雖然還是衣食無缺住在這描金雕花的宮殿中,可心內的煎熬誰能明白。

於是年氏並不理會姜恒,只是揮舞著寒光森森的剪子繼續糟蹋綢緞,略昏暗的屋宇中,華美的緞料被撕扯利刃破開撕扯,委落在地,配上一個手持大剪面容蒼白呵呵冷笑的女人,瘋狂陰森感十足。

就在方才年氏擡眼往這兒看的時候,引橋已經下意識往前一站整個人擋在了姜恒身前。

兩個禦前副總管暗叫一聲慚愧,竟晚了一步,於是都連忙去站在貴妃跟前。要是這大剪子忽然沖過來,他們就要做英勇的肉盾!

姜恒:……別擋我的視線啊。

於是擺擺手,兩位體型圓胖的內監猶豫了下,終於給貴妃讓開了一條縫,姜恒很快通過目測推斷出了年氏這套造型的含義。

屋內林林總總擺了四十多個繡架,每面繡架上繃著的都是稀有華美的綢緞,是嬪位份例裏不能有的綢緞,想來是年嬪從前得寵歲月裏的珍藏。

當年年氏從翊坤宮‘遷居’圓明園,自己私庫裏的金銀綢緞皇上都許內務府給她一並搬了來。

這應當是年氏現下最珍貴的一批家當了。年氏這是要營造出一種一刀兩斷,這些以往我最看重的華美緞料我都剪了,可見我心存死志,你們要趕緊答應我任何條件的氛圍。

但姜恒還是很快發現,年氏雖雙手握著那把大剪子‘哢哢’剪著,看著是挺瘋的,虎口處卻貼著一塊姜黃色膏藥——這膏子既能防虎口疼,又能防磨出繭子來。

她不由嘆氣:這就屬於低級別裝瘋,舍不得自己套不著人了不是?

哪有要心存死志的人,還怕累的虎口疼,也怕把纖纖玉手磨出繭子來的?

既如此姜恒也不急了,準備等年氏把她的固定資產糟蹋完再開口:不是哪天都有這樣的敗家大戲看的。

姜恒走到被推到屋邊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後對秋雪道:“將咱們的茶端進來吧,瞧著年嬪還得剪好一會兒,這才剪到第八個繡架呢。”

這種刺啦刺啦的聲音還挺解壓:讓姜恒自己剪,她會心疼東西,但看別人剪就是另一回事了,如同看大胃王吃播一樣,自己吃不下看個眼飽也行啊。

秋雪愣了一下,才哦哦應聲去外面轎子裏端茶。

冬日的轎輦裏都配著暖爐,今日他們出發前,娘娘還叫帶上一壺茶溫著,說是去了清廈堂,年嬪估計不給上茶,那也不好渴著,就自帶吧。

果然這會子用上了。

秋雪不但給姜恒倒了茶,還刷刷的擺開一排四個小茶盅,準備給跟著來的四位內務府和慎刑司的高級管事人員一並倒茶招待。

引橋見狀,就忙要接過她手裏的茶壺:“秋雪姐姐,哪裏有你給我倒茶的道理!自然是我來。”

秋雪不肯給她:“這會子不論年齡,只論身份,引橋姑娘現是慎刑司副主事,陪著娘娘同行的,怎麽當不起我一杯茶?快不要跟我搶。”

而兩個副總管也在旁湊熱鬧道:“兩位姑娘別爭了,您二位倒的茶咱家也受不起啊。要不把茶壺放下各自來?”

劉二奇轉頭瞧見蘇嬤嬤在旁邊,又連忙拱手道:“說起來我剛進宮的時候,還被人誣告了送到蘇掌司手下,還好您明察秋毫救了我的小命,否則哪有我今日?兩位姑娘快都撒手,把壺給我,我得趕緊給蘇嬤嬤倒杯茶才行!”

竟就熱火朝天爭起了茶壺——他們也瞧的出貴妃故意晾著年氏,當然要幫著敲敲邊鼓,全當看不見還有個人在旁邊搞行為藝術狂剪綢緞,竟就為了誰倒茶上演了一出孔融讓梨。

年氏握剪子的雙手都氣的(也或者是累的)發抖:你們還為了誰倒茶謙讓起來了?不對,你們竟然坐到一邊喝起茶來?!

難道我竟是茶館子裏表演雜耍的不成?

於是還在孔融倒茶的幾人,只聽見一聲脆響,原來是年嬪怒而擲剪,繼而怒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