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尋常母子

蘇培盛退出去後,雍正就依舊放空目光,散漫地四處看去,順便在心裏記下,哪一張掛畫不喜歡,到時候讓人來換了。

目光不經意落在玻璃屏風上。

大扇整面的玻璃屏風,被擦得明亮極了,一絲兒灰塵和水痕也沒有,清晰映出了他的側臉。

這是一張年輕的臉,沒有他後來幾年力不從心的疲倦,那時候他的臉色都是青灰的,是再好的珍品補藥也補不回來的歲月滄桑與疲倦勞累的痕跡。

雍正帝是深恨過自己時間不夠,尚有許多遺憾,許多事業沒有完成的。此時看著正當壯年,康健非常的自己,很是滿意。

目光從玻璃屏風上轉開,他不免想到方才的敬事房太監,想到後宮。

想到那些似曾相識的故人們,四爺心情有幾分復雜,現下一個也不想見。

那坐著皇後之位的烏拉那拉氏,他曾寵愛多年的年貴妃,他選中繼承大統的兒子的生母鈕祜祿氏,在這不同的大清,就是不同的臉孔,不同的性情。這讓他難得有幾分混沌之感,並不覺得失而復得,只覺得陌生。

要是別的皇帝,在這樣的情況下,大概就想開發下新人寵妃。

然而對雍正帝來說:既然後宮暫時讓我心情復雜,那就愉快地開始工作吧!工作使我快樂!

這幾日,他白天就召集前世最看重的臣子們,挨個談話,很快將臣子們熟絡了起來。夜裏則是馬不停蹄看這幾年的邸報留档,全面了解這個不同的大清,如今的內憂和外患。

日子過得很充實很有意義。

在快速掌握了朝局態勢後,雍正帝不由松了口氣,這裏的情形很是不壞,起碼比他剛登基的時候好上不少。

要說遺憾那就是他實在想見到十三弟卻不能——怡親王前些日子奉旨出京往河南去了,正在替田文鏡壓陣,在河南強推耗羨歸公和攤丁入畝的改革措施。

倒是老八老九老十,三個跟他搗亂的兄弟都在朝上戳著,大家天天臉對臉,讓雍正帝想起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話來。

抱著沒法立即看到十三弟的遺憾和期待,四爺第二次作為這大清的皇帝,整理起了朝廷。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第一回 他都沒怎麽生,這一回就更是熟練工。哪怕生死上兜轉了一回,他也還是那個雍正帝,做事雷厲風行極為務實。

不過幾日,這朝中的人事變動就多達數十起,吏部尚書張廷玉都天天心裏打著小鼓上班。

張廷玉是漢臣出身,凡事最講究敬慎恭聽,於是並不敢多言,皇上下旨他就照辦。

且說雍正爺是九龍奪嫡多年又當過十三年皇帝後才過來的,對政事的純熟,並不是《信妃錄》裏縮短了跟兄弟們爭鬥的時間,登基也才一年的‘雍正’能比的。而且他還有些先知之眼,哪些官員日後會漏馬腳,他記得真真的。

揪官員的小辮子一揪一個準。

一時朝臣們都覺得,古人誠不欺我:都說明□□的時候,官員上朝前準備好棺材才出發,現在他們感覺也差不多,不知道哪一刻,自己私下的小動作就會被皇上揪出來處置了。

雍正爺每日沉迷於朝政。臣子們心情日喪,他心情日好。

然而這日剛過了晌午,太後就到了養心殿。

這本是尋常的一天,太後早起用過早膳,又在她慈寧宮私人專屬大花園裏頭轉了一圈,溜達到筋骨舒坦又微有些疲倦才回到屋裏,坐在窗下看宮女們整理鮮花插瓶為樂。

算著時辰差不多才吩咐宮裏的太監:“去敬事房叫張玉柱來。”

張玉柱來了,戰戰兢兢向太後娘娘說明,皇上不但今兒不翻牌子,未來十天都預定了不翻牌子。

太後都沒叫張玉柱起,就帶著宮人往養心殿來了。

張玉柱還是自己連忙挪了挪,跪到了不擋路的角落裏,苦著臉等著太後回來發話讓他滾回去。

要說有什麽比後妃們更讓雍正帝感情復雜的,那就是太後了。

他剛來的第一日就敏銳的發現,這裏的太後與他曾經的額娘德妃並不同。

曾經的德妃……因他打小養在孝懿皇後膝下,母子關系不免疏遠淡漠。德妃一直更偏心小兒子十四,甚至在雍正登基後,德妃都直接拒絕做太後,為此朝堂民間關於他得位不正的流言越發紛紛——你要是正經人,為啥親娘都不認可你呢?

乃至幾年後,還有逆賊在民間散播此事,給他定了十項大罪,其中就有‘弑父逼母’。

那給雍正帝的心弄得拔涼拔涼的,偏生太後過世的又早又幹脆,雍正元年就一病而逝,根本就不給他留一點機會彌補母子感情。

四爺也只好硬起心腸,當自己天命如此,母子情薄。

可在他到了這個大清後,很快就意識道:這裏的太後,與他就是普通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