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者歸來

皇上這是怎麽了?

雍正帝自己也想問這個問題。

他原以為那就是一切的終局了。

執政十三載,身體撐不住驟然離世,享年五十八歲。

雍正帝是個精研佛法之人,曾經也跟佛家高僧對談經書文意。難免談到人的生前身後事,談起輪回轉世之說。

只是那時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會真的經歷這般奇事。

雍正帝的最後記憶,還停留在張廷玉涕淚滿面,宣讀遺詔上頭。說來歷代皇帝遺詔,其實並非皇上本人死前自己寫的,多是繼任皇帝命官員擬稿,算是總結上一位帝王的一生,承前啟後。

所以許多昏庸皇帝在遺詔裏痛罵悔恨自己的一生,其實也都是後人借此發表中肯評價罷了。

不過雍正帝的遺詔,大部分都是他自個兒留下的原話。

因雍正八年時,怡親王病重過世,雍正悲痛的大病一場,幾乎以為自己也要不治,就將張廷玉等人宣來身邊,口述了些遺詔囑托。

此時雍正帝還有些欣慰:最後公布天下的遺詔,跟他當年所說並無多少出入。

也算是把他一世為了大清的心,一世勵精改革展露給了天下人。

“……今朕躬不豫,奄棄臣民,在朕身本無生,去來一如。但皇考聖祖仁皇帝托付之重,至今雖可自信無負,而志願未竟,不無微憾。”

魂魄之身聽張廷玉讀到這裏,雍正帝也十分感嘆。

回看一生,他確有無數遺憾甚至悔恨,但卻無愧於江山社稷!

原以為一切都到此結束的雍正帝,卻發現自己居然重新回到了一具身體裏。隨之湧入腦海的,還有不少過往的記憶。

自為一世為帝,萬般都經歷過的雍正帝,仍舊是震驚了半晌,才接受了現實:自己來到了另一個大清。

用他曾經讀過的佛法來解釋,大約就是:這天地如微塵刹海,重重不可窮盡。

他是離開了一方世界,到達了另一方天地。

驚之後,就是喜。在這個大清,他剛登基一年,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

此時雍正不免想起剛登基的時候活佛與他說的話:萬歲爺勵精圖治善待子民,將來必有福報。

雍正帝起初也信的,登基十三年心意未改,宵旰焦勞肅清民弊,所行舉措無一不是絞盡心血,幾乎是從心肝裏挖出來的癡意,想讓大清更富足,百姓們過得更好一點。

可到頭來,他一生的遺憾不勝枚舉,家國皆有,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這會子到了這裏,雖知不是從前那個大清,但雍正帝依舊很珍惜,想要彌補他之前的遺憾。

只是有一點,令他有些疑惑甚至不滿:他接手的記憶裏,對朝政上諸事十分模糊,倒是後宮諸人歷歷在目。

這是怎麽個情況?

難不成這個大清的‘自己’,是個只流連後宮的君主?那怪不得這個大清需要他接手。

雍正帝是九龍奪嫡裏最後的贏家。在他看來,皇位得難,坐更難,必要能者居之。尤其是先帝爺晚年,朝廷積弊甚多,內憂外患,亟待改革,在雍正帝心裏這大清的皇帝,別人都幹不好,就得朕來幹!

至於記憶裏朝政的模糊,雍正帝很快就不在意了:在治理朝事上,他原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指點,哪怕憑著肌肉記憶,他都能把這大清上下整的條順盤正。

蘇培盛候在養心殿正殿的門口。

今日風柔雲淡天氣甚好,然而蘇培盛的心情卻遠遠不如這天氣。尤其是看到角門處拐進來的一個太監後,心裏就更難受了。

來人名喚張玉柱——在宮裏能恢復了本來名姓的,多少都是個有頭有臉的管事侍監。

張玉柱就專管一事,那就是請皇上翻牌子。

這是個後宮妃嬪誰都不敢得罪的美差,從前張玉柱走路也是腳底生風,讓人看了就知道是個掌著要事,說話有分量的大太監。

然而這兩日,張玉柱走路卻越來越低頭,今兒也是貼著墻根進來的,看起來兩根眉毛都快掉到腮上似的垮著個臉。

一見蘇培盛的臉色,張玉柱更是差點哭出來。

他起手先跟蘇培盛恭恭敬敬行了禮,然後才湊上來壓低了聲音道“萬歲爺今兒還不翻牌子嗎?”

張玉柱一貫很奉承蘇培盛,兩個人在太監裏頭關系也是數得著的好,所以敢這麽一問。

蘇培盛就搖頭:“主子爺都不許我在裏頭伺候,吩咐了沒有要緊折子遞上來,就不許進去。”只讓他隔一個時辰,進去換一壺茶。

這還是雍正帝從前養成的習慣,因他批閱奏折長久伏案眼睛受不住,還讓人給配了許多副眼鏡。後來還是怡親王提議,讓太監們隔固定時辰進去換茶,算是提醒皇上按時起來走動一二,松筋骨歇眼睛。

張玉柱聞言臉上越發愁苦,若是表情能榨汁,必然能得到一缸子苦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