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元旦過後,滿玉山的調查結果送到了許空山的案頭。許空山沒拆,直接帶回家和陳晚一起研究。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滿玉山話裏真的占了九成九,唯一一個撒謊的地方,是他告訴陳晚政治面貌清白,但調查結果中明明白白寫著他尚未平反。

滿家鼎盛時期與許空山父親秦承祖所在的秦家略有淵源,同是有百年傳承的名門望族,秦家有先見之明,在動蕩年代舉家遷往了國外。不過這也是秦家人丁單薄,關系不似滿家錯綜復雜,脫身相對容易。

滿玉山所在的滿家嫡系一支下場最為慘烈,其父親含冤而死,母親投湖自盡,一夕之間家破人亡。滿玉山被下放改造,住著四面漏風的牛棚,食不果腹,三天兩頭被拉到村頭批鬥,直至政策變革。

一夕之間從天之驕子淪為人人喊打,滿玉山可謂是一落千丈,但他頑強地挺過了家中巨變,視苦難為磨練,足以見其毅力之堅。

近年來滿玉山不停寫信上力求洗刷冤屈,全部仿佛泥牛入海毫無反饋。正當大家以為滿玉山似乎認命,徹底放棄平反之時,他卻突然失蹤了。

“滿玉山是偷跑出來的。”陳晚語氣篤定,據他的觀察,滿玉山可沒有半點消沉認命的樣子,他要是會放棄,何必等到現在。血海深仇,十二年的冤屈,豈是能輕易放棄的。

滿玉山不是單純的人,必然是猜到背後有人在進行惡意阻攔,於是假裝認命麻痹對方,趁機逃離。

如此一來,滿玉山所謂的火車被偷,想必同樣是他編造的借口了,什麽回老家補□□件,更是無稽之談。

陳晚猜測滿玉山應該還在南城,他既然會參加服裝廠的面試,肯定有後續。不過滿玉山為何會選擇服裝廠,陳晚覺得“陳言”只是原因之一,另外還跟服裝廠的性質脫不了幹系。

這年頭,造一個假的身份證明在私人企業蒙混過關,比在國營單位簡單得多。

“我說為什麽感覺他名字聽著親切,原來是跟山哥你重了,玉山、空山。”陳晚笑著搖頭,果然是造化弄人,同為世家後代,命運卻截然相反。

“六兒你打算怎麽辦?”滿玉山淒慘的經歷讓許空山稍微消除了偏見,但他畢竟背著案底,這種不穩定因素放到身邊,存在風險性。

“等,等滿玉山主動聯系我們。”陳晚倒是沒有許空山的擔憂,他十分清楚,滿玉山的平反沒想象中那麽難,如果滿玉山有誠意,幫他一把又如何。

表面風清氣正的南城暗處魚龍混雜,滿玉山走出照相館,將手中的照片裝進信封。他估計陳晚此時應該已經查清了他的生平,不知這封信寄出後能否得到他期望的回應。

第一眼見到陳晚時滿玉山並不清楚他的身份,怕對方趕人,迫不得已之下他謊稱自己戶口本丟了。後來發現他談吐不凡不似普通人,心中隱約有了答案。

至於為何繼續隱瞞,其實滿玉山是在賭,賭陳晚哪怕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看在他能力的份上,也會網開一面繼續用他。

信件輾轉到了陳晚手中,寄件地址為南城某個照相館,陳晚展顏,滿玉山準備與他開誠布公了。

“這是我補辦的戶口簿,放心,走的是正規途徑。”近半月未見,滿玉山消瘦三分,但神態平和,“蘇城織造廠是我們滿家的祖業,太祖在世時恰逢時局動蕩,國難在前,他老人家不顧族人反對,將半數家財用以救國。□□去世後,我祖父繼承他的遺志,接著捐財捐物,自那時起,滿家便有分崩離析之兆……”

滿玉山的太祖、祖父忠義仁善,但滿家族人眾多,難免有那麽幾個貪婪自私之徒,滿玉山的三叔祖便是其中之一,他暗中做假賬,私吞家產,滿玉山的父親察覺到不對時大勢已去,為了保全滿玉山,把他送去了國外留學。

“我在國外待了六年,讀書四年工作兩年,期間一直與家中保持通信來往,每次我提出想要回國,父親都會說國內局勢不穩定,等他處理好一切再派人接我回國。”這些話滿玉山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雖然剛開始的目的是為了博取陳晚的信任,大概是他憋得太久了,慢慢演變成了忘情的傾訴,“在我眼中,我父親是無所不能的,因此我從來沒懷疑過,直到十二年前的七月,父親在信裏問我是否吃了月餅。”

意識到家中出事的滿玉山放棄工作辭別熱戀的女友火速回國,剛下飛機,便得到了父親早在四年前就亡故的消息,他收到的那些信,全是父親提前寫好,讓忠仆定期寄往國外的。

“提前寫好的信不會信息不對等嗎?”滿玉山說到此處沉默了許久,陳晚出聲將他從痛苦的自責中解救出來。

“知子莫若父,我父親幾乎預料到了我所有的問題,他一共寫了兩百多封信,要不是寄錯了順序,我可能已在國外結婚生子了。”滿玉山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我父親去世後滿家的族長換成了三叔,而我在回國的當天,就被下放到了南城接受改造。罪名為反、動派份子,資本主義殘余,根源是當年我太祖父、祖父,救國捐贈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