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七月底,正值田裏的水稻蠟熟期,眼見著精心伺候半年的莊稼即將迎來豐收,平安村人累並快樂著。然而,這一切,都在暴雨中戛然而止。

大片的水稻被狂風吹倒,暴雨傾瀉而下,陳建軍冒著雨,把田埂的渠口挖到最大,然而水流的速度依然趕不上水面上升的速度。

隱約可見黃色的稻谷慢慢被水淹沒,絕望的眼神爬滿了眾人的臉龐。農民指著莊稼吃飯,現在眼看著希望付之東流,他們的心簡直比割肉還痛。

如今家家戶戶的倉庫裏僅存新收的玉米,全等著八月中稻谷收割能吃頓飽飯。

老天爺是要餓死我們啊!村民站在雨裏捶胸頓足,陳前進振臂一揮:割稻!

哪怕在屋裏曬不幹發黴,也比爛在田裏強。

於是平安村大大小小的人紛紛忙碌起來,雨水打得人睜不開眼,他們就閉著眼睛割,稻子吃水挑不動,那他們就一捆一捆地背,能收多少是多少。

田裏的稻子搶回了小半,堂屋的地面,過路的街沿,被一層又一層地鋪滿,天不見晴,他們在灶裏燃起火,忍著淚把一鍋又一鍋地稻子炒幹,裝進袋子裏。

甭管這樣做以後脫出來的米好不好吃,先保證有的吃再說。

所有小孩被大人們拘在屋裏,以防他們貪玩靠近河溝與山腳,平安村沒了往日的歡聲笑語。老人們在家望著天抹淚,當初分地時他們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難過。

人人臉上皆掛滿了愁容。

“怎麽樣?”周梅幫著陳前進脫下蓑衣掛在墻上,“今年應該不會要我們交公糧吧?”

“一組有幾家都斷糧了,拿什麽交,那不是要命麽?”陳前進搖頭嘆氣,“我相信上面不會這麽對我們的。”

陳前進剛在大隊開完會,一組臨河,上漲的水面一路從農田蔓延至房屋,別說糧食,家當都淹了個一幹二凈,聯系不上公社,村裏的幾個組長商量著怎麽互相幫一幫,好歹把眼下的難關度過去。

“爸,收音機裏說上面派了部隊來南城救災。”陳星去年參加的高考,她最初的志願是陳晚所在的南財大,但隨著眼界的開闊,她覺得該看看外面的世界,後來在陳晚的支持下,填報了京市的大學,光榮地成為了全臨溪第一位京大生。

“有說是哪個部隊嗎?”陳前進眼睛一亮,家裏現在唯一獲取外界信息的消息便是這台用了幾年的收音機,也不知城裏的情況如何,陳晚他們是不是好好的。

“京市的部隊。”陳星慢下語速,“爸,你說三叔會在裏面嗎?”

“你三叔要是能來一定會來的。”陳前進凝重的深色略微放松,“收音機裏有城裏的消息嗎?”

陳前進沒功夫在家守著,雨勢一小,他就要去各家各戶挨個看看,村裏大都是泥瓦房,漏雨事小,別把人砸了。

“沒有。”陳星想得比陳前進多,分析了一句,“收音機不播,說明城裏還安全著,小叔他們肯定會沒事的。”

“陳星說得對,沒有消息說明沒出事。按大山的性子,家裏的柴糧必然是囤足了的,扛得住。”德叔附和道,“前進你趕緊進屋把衣服換了,我讓大梅煮了去寒氣的湯,你再喝兩碗。”

沿河兩岸的災情最為嚴峻,一組的人紛紛往裏撤,陳前進把德叔接了過來,他年紀大了,一個人住太危險。

如今一戶房子裏平均擠著兩戶人,無論之前是否有嫌隙,在當前的境地之中,皆發展出了一份患難之交。

雨勢反復,陳前進分了一部分糧食出去,周梅將碾碎的玉米用水泡了一上午,和拿石磨跟麥子一塊碾碎了烙成餅,她手藝好,粗糙的雜糧餅帶著淡淡的香氣,吃起來並不讓人覺得難以下咽。

德叔牙口不好,周梅將餅掰碎煮軟,陳勇陽瞅了眼爛乎乎的餅湯不感興趣地扭過頭,他不挑食,一口餅一口小鹹菜,吃得噴香。

救援部隊到了受災地區,迅速分散開去,進行救援工作。

“建軍,你對河源熟悉,這個地方就由你帶隊,注意安全,不要讓我失望。”孟海話裏的意思,陳建軍心照不宣,他接下命令,清點好人手,坐上領頭的大卡車。

河源的地名取自於城中那條幾乎貫穿全縣的源水河,即便經歷過無數大場面,見到眼前一幕時,陳建軍的心也不禁突地一沉。

放眼望去,原本讓人賴以依存的母親河已化為了渾黃的煉獄,入目之處滿是狼藉,在陳建軍的指揮下,訓練有素的士兵或以人肉築墻,或利用任何能夠利用的工具涉入水中,將受困的居民轉移至安全的地點。

救援範圍以河源縣為中心擴大,臨溪鎮的街道變成了湍急的小河,昔日紅火的供銷社早已被水淹沒,而鎮上與平安村之間的土橋河水漫過,尋不到蹤跡,前路徹底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