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許空山記事早,許來錢出生前孫大花對他真情實意好過,或許是因為知道許有財靠不住,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他仍記得十多年前那個春日的午後,孫大花坐在椅子上為他縫書包:“等你七歲媽就送你去上學。”

碎布拼成的書包稱不上好看,孫大花針線活做得一般,但許空山仍然很高興,晚上抱著書包睡覺,暢想上學後的課堂生活。

然而同年夏初,孫大花懷孕,家裏經濟條件吃緊,孫大花幹不了的活落到許空山身上。

“大山,等媽生完就送你去上學。”

許空山聽話地點點頭,把書包寶貝地收到櫃子裏。

孫大花的肚子漸漸顯懷,村裏有經驗地說她這胎一定是個兒子,許空山在孫大花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後來孫大花的確生了個兒子,許有財聽到接生婆的話,激動地在院子裏大喊:“我許有財終於有兒子了!”

村裏人在忙春耕,他那句話只落入了收到孫大花生產消息匆匆忙忙跑回來的許空山耳朵裏。

為什麽許有財要說他終於有兒子了呢?他不是許有財的兒子嗎?

許空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他沒來得及多想,心情很快被有弟弟了的喜悅代替。

許來錢出生以後許空山每天更忙了,他要給許來錢洗尿布。弟弟可真麻煩,七歲的許空山手在水裏泡得發白,不過他不嫌棄。

他是哥哥,要讓著弟弟。

許來錢一天要換無數遍尿布,或青或灰的尿布掛滿晾衣繩。家裏尿布不夠,孫大花把許空山的小書包拆了。

“等弟弟不用了我再給你縫一個。”

許空山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孫大花對他的態度變了,不然怎麽會說用許來錢的尿布給他縫書包呢。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失去的不僅是書包,還有上學的機會。

飯都吃不起了,還拿什麽上學。

許空山不怪孫大花讓他餓肚子,六一二年的大饑荒餓的不止他一個,孫大花跟許有財也吃不上飯,孫大花沒奶水,許來錢餓得直哭。

村裏接二連三傳來有人餓死的消息,還有賣兒賣女的,孫大花把他養大且沒有把他賣掉,這份恩情已算難得。

因此即便後來孫大花對他越來越過分,許空山都默默受了,他總抱著自己再勤快點,孫大花就能像以前那樣喜歡他的期望。

但這份期望隨著他年紀的增長與思想的成熟漸漸消磨殆盡。

人心都是肉長的,十八歲的許空山無法再以八歲的赤誠去對待孫大花等人。

他學會了自愛。

家裏的工分本在孫大花手上,每年分配的糧食許空山無法支配,為了改善生活條件,許空山開始進山砍柴。

孫大花問過別人一擔柴賣多少錢,但許空山一捆柴比別人的大而且質量更好,能比市場價多賣一半。

這事許空山沒告訴過她,每次賣完柴都按市場價給,剩下的就悄悄藏在頂梁柱那的墻縫裏。

除了柴火,許空山還賣他逮的山雞野兔,如今葷腥難得,雖然山雞野兔的骨頭多,但他不要票,因此賣的是跟豬肉一個價。

這筆錢孫大花同樣不知道,許空山每次毛票攢多了便跟人換成大團結,從十八歲到現在,他攢的錢加起來有近三百。

三百塊錢是什麽概念呢,如今大米一斤一毛四,豬肉一斤八毛多,村裏人一年忙到頭也才分得二三十塊錢。

再打個比方,若是許空山對外說一聲他手上有三百塊錢,立馬就能說上媳婦。

不過他不能對外宣揚,甚至不能在明面上花。

孫大花還指望著他往家裏拿更多錢,這三百塊要讓她知道了,拼了命也會從許空山手上搶過來。

許家目前的情況許空山想要分家單過不現實,他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夠順利脫身不留後患的機會。

他人糙心不糙,那麽多年都忍過來了,不差這一時半會的。

許空山把目光從藏錢的地方收回來,閉上眼睛沉入睡夢中。

厚重的棉被將寒冷的空氣隔絕在外,陳晚留戀著被窩裏的溫暖遲遲不願起來。陳勇陽三姐弟上學好一會了,他才慢悠悠在被子裏穿好捂熱的衣服下床。

院子裏靜悄悄的,周梅與陳前進不在,陳晚揭開鍋蓋,裏面有兩個饅頭和一碗蒸蛋。周梅走之前在灶膛加了柴,饅頭還燙手。陳晚把饅頭夾進碗裏,蒸蛋用帕子墊著端出來。

周梅是純正的南方人,做面食的手藝一般,饅頭是死面的,沒發起來,拿在手裏沉甸甸的,一個頂仨,口感紮實富有嚼勁。

陳晚嚼得腮幫子發酸,從左邊換到右邊,用牙齒細細磨碎了,再舀一勺蒸蛋一塊吞進去。

麥香與雞蛋香在口腔中蔓延,一個饅頭和一碗蒸蛋足以填飽陳晚的胃。他用油紙裹了剩下的饅頭放進口袋裏,鎖上門去找劉強打聽許空山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