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詩無寐2(重修)

燭火蓽撥一下, 郎君身影在屏風上映得單薄如雪。

徐清圓怔怔地起身,看晏傾提著繡花鞋走到她面前。

二人互相看了半天,無言以對, 滿腔羞愧之下, 徐清圓又坐了回去——她並不願給他惹下這樣的麻煩。

晏傾蹲下身,將繡花鞋放於床榻前。而女子裙裾如流水搖搖,他眼觀鼻鼻觀心, 視線並不隨意亂放,余光卻仍看到了裙下的一雙雪白赤足慌亂地藏入裙擺下。

腳弓緊繃,玉指玲瓏小巧, 胭脂色在指甲上如小尾調皮鯉魚般。

霜白赤足一晃而過。

晏傾臉上溫度升高,睫毛顫了兩顫。

他確實對於這種情形有些無措迷惘,但他又非癡傻之人,唯恐自己不恰當的任何舉動, 會讓徐娘子覺得害怕。

他便仍是不疾不徐地站起來,向後退開兩步。他如同面對每一次審問的要犯一樣,冷靜十分,聲音溫和始終不變:“衣裳是找一些女客借的,但是鞋履難借。我只好將娘子自己的鞋撿回來, 稍微清洗了一下。

“娘子先這般應付兩日, 待日後有機會了再添置。”

徐清圓心想:日後?難道……還有日後?

而她低著頭,看著放置在裙前的鑲嵌著一顆珍珠的繡花鞋,果然看到鞋面上還有些難以徹底洗凈的汙漬。但是那汙漬只有一點,大部分緞面都已幹凈。

而且, 鞋履是幹的。

徐清圓再擡頭, 看到晏傾袖口與胸口的衣襟上有些灰。

徐清圓一下子想到一個場景:黑夜大雨中, 晏傾披著蓑衣或者撐著傘, 在雨地中幫她找鞋。找到後,他要藏於懷中,好不讓驛站其他人發現。他一直將繡花鞋抱於懷中,任泥汙弄臟了衣服。

然後,他要躲於黑夜中驛站後院的井水邊,默默幫她清洗鞋履。

之後還要去烤火,將鞋烤幹凈。

在她用他屋中熱水洗浴的時候,他幫她做了那麽多事。既要避著人,又不想唐突她。

徐清圓擡頭,波光粼粼的眼睛望著晏傾。她鼻尖酸楚,眼眶通紅,又想要落淚。

若他是她阿爹,不管她之前與他多麽生氣,不管她怎麽和他吵嘴,他對她這麽好,她都要撲過去撲入阿爹的懷裏哭泣。無論她阿爹以前對她做過什麽,那種難以斬斷的親緣都可以讓她撒嬌,生氣,哭泣,委屈。

……可偏偏晏傾又不是。

可偏偏他之前已經很委婉地拒絕過她。

徐清圓這樣想著,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晏傾怔然,自然當自己的不通人情,在哪裏傷了她的心。他挫敗半晌,只好彎腰作揖。而徐清圓哪裏肯,她赤足快走兩步抓住他手腕,不受他的禮。

晏傾手腕僵硬。

徐清圓反應過來,連忙松開。

她觀察晏傾臉色,見他神色如常,蹙眉的動作消失得很快。他對她微微笑,示意他真的不怕她碰。

徐清圓悵然,她咬唇半晌,慢慢說:“我和林郎君的事……”

晏傾溫和地打斷道:“是我難以猜到的事情嗎?”

徐清圓怔了一下,看他片刻後,搖搖頭:“以郎君的本事,不會猜不到的。”

晏傾問:“娘子可有受傷?”

徐清圓乖乖搖頭,比劃了一下:“有蘭時幫我,她現在很平安,我……”

她羽睫染霧,聲音低悵:“我也很平安。”

晏傾說:“既然如此,娘子便不必說與我知道。娘子其實原本也不想說吧?”

徐清圓默默點頭。

晏傾便微微笑了一下。

他看她安靜地站在燭火光影中,玲瓏可親。他想他應當鼓勵她一番,但是他默然半天,僵硬半天,仍很難做出那種與人親近的動作。他的手擡起在半空中頓了片刻,又頹然放下。

徐清圓不解地偏頭,眨眼看他。

晏傾只好道:“娘子若不嫌棄,今夜不如睡在這裏。之後的事,明日再商議,如何?”

徐清圓勉強讓自己好起來一些:“我怎會嫌棄郎君?”

可她又詢問:“郎君,你也睡在這裏嗎?”

晏傾怔一下,碰上她悄悄揚起的美目。他咳嗽一聲,說:“我自然有其他去處。”

徐清圓太怕自己連累他了:“會不會不方便呢?”

晏傾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沉默。

而她才經歷了那麽可怕的事,現在逼著自己不要多想後,重新有了心情張羅其他事情。她慢慢思考道:“方才見驛站裏人都滿了,郎君你能去哪裏睡呢?不如也留下……我相信郎君。”

她不知是因什麽而不安,只好道:“之前也曾有過的。”

二人便同時想到積善寺那兩人對窗而坐、堅持寫字熬夜的一宿。

晏傾看她半晌。

他心想積善寺那時候怎麽能一樣。那時候是他病得厲害,風若過於關心緊張他,一定要有人照看他。那時候,與這時候,完完全全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