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冬狩事發後,屬於吳王封地的東平一直處於詭異的平靜中。

從皇城司回信來看,這位世子一直待在府中,只有幾位幕僚出入府中。

在城門送別虞欽後,宴雲何就去了詔獄,與天牢中的環境不同,詔獄裏陳列著各色刑具,上面血跡斑斑,空氣中的氣息令人作嘔。

宴雲何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見到自己曾經的老師周重華。

他立在欄柵前,看著蜷縮在角落的周重華,幾乎要認不出這位往日的恩師。

周重華動了動身體,感覺到來人的目光,他緩慢擡起頭來,似乎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認不得人了。

從周重華身上已經得不到更多口供,這人入獄的第一日便試圖咬舌自盡,雖未能成功,卻也不能再多說一個字。

周重華在外煽動吳王,走私軍火,斂財養兵。在內利籠絡文官清流,侵蝕金吾衛。

他做得足夠多,要是成景帝真是一個傀儡皇帝,說不準他真會成功,在刺殺成景帝後,扶吳王世子上位。

只是周重華既是扯著為先太子佑儀復仇的大旗,難道就沒有想過,哪怕換由吳王世子當皇帝,姜家仍是那個姜家,穩坐慈寧宮的仍是姜太後。

當年害死太子的真兇,仍然占據著權利的高位。

宴雲何認為,周重華未必沒有想過。

或許最開始這人的初心確實是為了先太子復仇,然而這些年下來,最開始的雄心壯志被現實一再擊敗。

姜家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只有讓吳王世子當上皇帝,才有可能完成真正的復仇。

吳王世子究竟是不是先太子佑儀的血脈?

要是假的,那這場復仇從頭到尾都是笑話,不過是周重華出於一己私利,費盡心思籌謀多年,頂著巨大的風險,捧一個狸貓上位。

從詔獄出來,再到乾清宮,宴雲何滿腹疑雲,也許從成景帝那處,他可以知道答案。

成景帝今日難得閑適,沒有面見大臣。

宴雲何剛入內行禮,再擡起頭來,就被成景帝的模樣驚了一跳。

只見成景帝唇角帶著血痂,傷口很清晰,仿佛是跌倒磕破,恰好傷到了嘴唇。

成景帝面無表情地看著奏折,那正經的神情,實在讓人聯想不到風月之事。

所以宴雲何也沒在上面留意太久,就收回了目光。

成景帝召他前來,為了吳王世子一事。

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成景帝的授意是令他將吳王世子帶回京城。

為何不直接將人就地處決便是,還要帶回京城,引起更多的變故。

但是成景帝的心思,宴雲何向來琢磨不透。

就好似他不明白為什麽成景帝會放過虞欽,甚至會答應會為其洗清冤屈。

這對成景帝來說,有弊無利。

但成景帝應該也有自己的考量,他的目光總比他們都要長遠。

從乾清宮出來,嚴公公隨在他身旁,宴雲何輕聲道:“陛下怎麽受傷了?”

嚴公公眼也不擡道:“冬季寒冷,陛下吃多了羊肉暖鍋,生了口瘡。”

說到底這是成景帝的私事,他不好關心過多。

嚴公公倒是有話要說:“宴大人,此次東平之行,陛下可有吩咐將吳王世子帶回京城?”

宴雲何心想,作為天子近侍,嚴公公應該是最先知道成景帝想法的人,又怎會向他打聽。

不過他還是道:“是的,陛下確實這麽吩咐。”

嚴公公聽後,面上沒有露出絲毫異樣,就好似他剛剛只是隨口一問,宴雲何亦是隨口一答罷了。

“對了嚴公公,昨日你讓我別在陛下面前提方大人,我還不知他究竟是因為何事惹惱了陛下?”宴雲何問道。

嚴公公:“方大人想要辭去皇城司提舉官一職。”

宴雲何竟然沒有絲毫意外,遊良死後,方知州顯然已經沒有精力繼續掌管這個龐大的情報機構。

嚴公公:“陛下拒絕了方大人的請求,只讓方大人戴罪立功。方大人也確實很爭氣,今晨向陛下提供了關於周重華所有走私軍火的暗道、賬本、私兵數目,甚至還有關於這位小世子的一些私事。”

宴雲何:“這和陛下改變主意,要求帶世子入京有關嗎?”

嚴公公:“陛下的心思,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又怎能輕易猜到呢?”

意思是他已經透露得足夠多了,叫宴雲何點到為止。

宴雲何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現在有更要緊的地方得趕過去。

從宮裏出來,宴雲何快馬加鞭地趕到了方府,方知州竟然不在,轉道去了點心鋪,才尋到方知州。

這人正有條不紊地處理積累多日的公事,甚至無暇理會宴雲何。

若不是方知州仍是一身守寡般的白色,宴雲何都要以為他已經走出來了。

宴雲何直接發問:“你是從哪打聽到那麽多的消息?”

方知州頭也不擡道:“什麽消息?”